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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传统美学范畴优选九篇

时间:2023-10-15 10:19:31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1篇

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之作为一个命题而被正式提出来,并且成为当前文学理论研究方面的热点问题之一,不过是近年来的事情。但是,确切地说,关于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实践,却从本世纪初就已经开始了。

熟悉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学术思想变迁经过以及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史者都不难知道,早在本世纪初,王国维、梁启超等就已经在作这方面的工作了。如王国维,他在立足于民族文化本位之同时,又参融西方哲学、美学理论,创造“新学语”,在《人间词话》中对“境界”、“隔”与“不隔”等传统文论概念进行诠释,从而大大地丰富了这些概念的意涵。在我看来,这种从新的美学观念和方法出发对传统的东西所做的阐释,实际上便是在尝试对古代文论进行现代转化。一九二七年,陈中凡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出版,其后又有郭绍虞、罗根泽等的中国文学批评史著作相继问世,中国文学批评史学科正式形成,而这一学科创建之意义正在于真正地实现了自觉地以近代学术研究的眼光来观照传统文学批评的历史,完成了研究观念和方法上的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所以从诗文评到文学批评史,实际上就是中国古代文论由古典向现代的一种转化。从本世纪五十年代初开始,“古为今用”成为文史研究的价值追求,在五十年代末,又提出了建设有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的口号,古代文论的研究受到重视,学术界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对传统文论进行梳理、研究,开展了一系列讨论,虽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庸俗社会学和极端功利主义的干扰,但是所取得的成绩亦不容忽视。在此,围绕建设有民族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这一目标而对古代文学理论遗产加以整理、发掘,同样是在谋求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

我在此提出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实践随着中国现代学术的产生就开始了,至今已一近一个世纪之久了,这并非是轻视现在提出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这一命题之价值,而只是意在说明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实际上是一个历史过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之事。因为社会现实、学术思想文化总是处于流动状态,而人们对于传统资源的认识、利用也是因时而异的,也只有这样,才使得传统成为活的传统,而非死的,才为传统参入当下提供了一次次的契机,所以“现代转化”将是一个永远作不完的学术文化课题。

那么,我们今天提出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这一命题之意义又何在呢?笔者以为,这一命题的提出具有其特定的学术文化思想方面的价值目标,即就是重新建构当代中国文学理论体系,实现文论话语的本土化。它是文论界同仁在当前文化学术思想背景下认真地反思本世纪以来我国文学理论发展演变的历史,着眼于当代中国文学理论学科建设之未来而提出来的,因此可以说它是置身于当前多元化文化学术思想氛围中的当代中国文论面对种种价值可能而所能作出的一种最具有文化理性精神、最能体现理论学术的自主性的价值抉择。世纪之交,我们的文学理论以什么样的理论形态进入二十一世纪,这是当前文学理论界同仁们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而要对这一问题作出到位的思考,则首先必须在学术史的层面上对本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理论演变发展的历史作出深入的清理与反思,同时又必须清楚地了解和把握世界范围内当代文艺理论发展的态势与走向,二者不可或缺。在对历史与现实进行双向反思与观照的过程中,人们将不难达到如下之共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体系,形成我们自己的既具有民族文化特点而又不隔绝于世界潮流的文论话语,是当前的文艺理论研究所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下一个世纪中国文学理论发展的方向。为此,我们在实事求是地研究当代中国文学及理论批评现状之同时,既应该充分重视中国传统文论的资源价值意义,创造性地吸收古代文论的理论精华,又必须正确地借鉴西方文论中有价值的观点和方法,而鉴于本世纪以来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嬗变的历史经验与教训,前者尤为重要,因为如果没有对传统文学理论的继承与融合,我国当代文学理论实际上便很难获得较为完整的理论形态和文化特质,便无法获得学科的自主性,更无法形成可持续性发展所必需之内部文化机制。而要发掘利用传统文论资源,关键问题又在如何实现中国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钱钟书先生在《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一文中有云:“古典诚然是过去的东西,但是我们的兴趣和研究是现代的,不但承认过去的东西的存在并且认识到过去东西的现实意义。”笔者认为,其正好可以作为“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这一命题提出之学理依据。

作为一个命题,“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包含着诸如古与今、中与西、体与用等几对矛盾,而这些矛盾又是已经困惑了中国文化、文论一个多世纪之久的老问题,因此可以说它的提出触及到了本世纪以来中国文化和文艺思潮变迁过程中的一个焦点问题,体现了在当前社会、文化转型所提供的思维空间以及人们的认识水平所能达到的程度这一前提条件下,文论界同仁在清理、反思二十世纪中国文化、文论发展历史以及学术思想得失之基础上,对当代文论发展中古与今、中与西、体与用关系的认识、解决向前推进一步之良好愿望和信心,而价值目标则是促进有中国特色的当代文论体系之建立。所以,作为一个命题,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实际上是当代文论民族化、本土化的另外一种表述方式,它们可以相互包容、相互置换,既对普通文学理论研究提出了明确的文化目标,同时亦对传统文论研究提出了特定的价值要求,而且拆除了这两方面的研究之间在本世纪以来逐渐形成的不该有的藩篱,使它们在二十一世纪中国文论体系这一具有特定文化意涵的价值建构目标的统摄下走到了一起,不再相互疏离、相互对峙,而是围绕共同的“问题清单”,寻求共同的“话语”,进行对话,从而为实现古代文论以及与普通文论研究的一体化提供了可能,否则这一命题在今天提出之意义就值得怀疑了。由于近代以来社会和文化学术思想之变迁,传统文学理论批评从“五四”以来逐渐退出了文学创作和理论批评的现实舞台,而一种理论一旦停止了对现实文学运动之参与,它也就只能被搁置在历史的橱窗之中,从而蜕变为一门专门化的学问,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在本世纪的遭遇正复如此。虽然这样,然而对古代文论“今用”之思想却又一直存在于人们的观念之中,而我们今天在“今用”之基础上再提出“现代转化”之要求,笔者认为其中除涵盖了“今用”之意外,更突出了古代文论如何参入、如何适应当代文论系统以及当代文论如何接纳、如何安置古代文论这一意旨。对于这些问题,人们已经议论、实践久矣,批判继承、中西比较、现代诠释、以西观中、援西入中、新方法采用、跨学科宏观察示、重新建构等等,不一而足。但是,无论如何,总不能跳出这样一个怪圈:一方面,我们期待于通过对中国古代文论的资源利用来促进当代中国文论之民族化;另一方面,又坚信这一利用必须以现代诠释为中介,而所谓的现代诠释又只能是在以西方文论为范型、为工具这一前提下方可实现,这难道不是一个怪圈、一个悖论吗?我们在文论方面的中与西、古与今的对话交流,多少年来就是这么艰难地进行着。然而我们也大可不必气馁,也可能就在这种对话交流中,人们可以为古代文论在未来的文论体系中找到一个生长点。由此看来,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更主要的是一个文化价值方面的命题,而由于文化立场、知识谱系之不同,人们对于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这一命题本身的理解与界定、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目标与方向及其价值意义、转化的方法论原则以及实际操作等一系列问题的认识与实践便势必会有所不同。但是无论如何,在着眼于二十一世纪中国文论体系之建构,将中国古代文论作为一种重要的理论价值资源来利用,以重建当代文论话语系统这一点上,应该达成共识。

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既然是一个历史过程,那么这一转化自然有一个由疏到密、由表入里、由浅入深而一步步逼近传统文论核心部分的经过,毫无疑问这一核心部分就是中国古代文论的范畴体系,而这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核心。

回眸本世纪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历程,基本上是在批评史研究、理论专题研究和范畴研究三个方面展开的。但是,专题研究和范畴研究在事实上又是无法截然分开的,因为中国古代文论中的那些主要范畴,如“通变”、“气”、“意境”、“味”、“韵”等,在它们的产生和演变过程背后隐藏着丰富而复杂的历史文化、哲学因素,形成了它们深厚的理论内涵和多方位的理论指述和阐释功能,而且作为主范畴又派生出一系列子范畴,形成以一个主范畴为纲目,统领众多子范畴的所谓“范畴群”或曰“范畴家族”,所以足以构成一个个重要的理论专题;而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系列理论专题,如通变论、文质论、意象论、韵味说等等,又无不是由若干范畴构成其理论的系统质的,所以只有通过梳理、研究这些范畴的形成、演变历史以及考辨和诠释它们的理论意涵、指述功能,我们才可以对某一个理论专题有系统而深入的了解把握。所以,在以下的阐述中,将它们作为一个问题来讨论。

批评史撰写是以时代、批评家为单元,或曰以朝代为经、以人物为纬,重在描述、还原传统文学批评史的总体面貌,而目的则是为了“从文学批评史以印证文学史,以解决文学史上的许多问题”1,这种意向在早期的批评史撰写者中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本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陆续出版的几部批评史著作开始比较自觉地注意到了古代文学理论演变历史的梳理与研究,对一些理论命题和范畴的发生、发展作了大量的追溯源流、考察流变、阐释内涵的工作,与一般批评史著作的平面化叙述比较已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又毕竟要服从批评史写作的目的以及框架结构的要求,所以不能充分展开,因而终不能取论专题和范畴的研究。理论专题、范畴研究之所以有别于批评史研究,在于它们的研究对象往往是那些构成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体系的主要命题或概念,研究的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描述、还原研究对象,而更重要的是对研究对象之理论意涵作出现代阐释,这就决定了它们不能仅只从史的角度,不能仅只局限于某一个文论家或某一时期的材料,而是历时性考察与共时性研究相结合,就某一重要理论问题或范畴加以梳理、阐释。由于理论专题和范畴史的研究目的在于考察、阐释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发展历史和内涵特质,所以不但是探讨整个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体系的一项基础性工作,而且对于当代文论的建构亦具有提供理论资源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其意义实在不可低估。正如有的论者所指出的那样:“专题和范畴研究所以重要,最主要的一点即是它关注作为中国古代文论体系的基本构件所包蕴的理论内涵。对于古代文论的建设来说,这一点尤具特殊意义。如果说史的研究更多地与文学史相关的话,那么论的研究——专题与范畴的研究则更能吸引理论家或理论史家的兴趣。因为在他们看来,中国古人的文学思想并非只属于历史,更不应视为历史的陈迹,它们依然焕发着理论的活力,可以在重铸中国当代文论话语的工程中发挥巨大的作用。”2对于这一问题,笔者也曾在有关论文中作过阐述3,故这里不再展开。正因为如此,理论专题和范畴研究便一直是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重点之一。早在本世纪初,一些古文论研究者便在梳理史料和考辨史实的基础上对有关理论专题或范畴进行考察,如对于传统文论史上的“体”与“派”、“神”与“气”、“动”与“静”、“文”与“质”等问题的考释。其后,视野逐渐开阔,考察范围逐渐扩大,内容广泛涉及文学的价值论、本体论、发展论、文体论、创作论、作品论、批评鉴赏论等方面,传统文论中的重要理论命题和主要范畴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梳理、研究,在史料征引和义理阐发上较前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八十年代以来,随着社会科学研究的观念和方法的逐步拓宽,古代文论研究领域也及时地革新自己的研究观念和方法,体现在理论专题和范畴研究方面,便出现了从文艺心理学、文化哲学、比较诗学等角度切入古代文论的有关命题或范畴,对其内涵特质进行阐释的新的研究情况,因而使这方面的研究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无庸讳言,在以往的理论专题和范畴研究中,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比如,早期的研究,由于研究者从观念到方法还没有跳出旧学的圈子,因此理论视野较为狭窄,基本上还是在“以古释古”,“述而不作”,不能深入地发掘所要研究的命题或范畴之理论特质,故而离创造性的阐释尚有较大的距离;研究范围亦较为狭窄,选定的专题或范畴主要集中在关于文学的功能、价值思想方面,而对于大量的关于文学本体论方面的命题和范畴则注意不够,则说明还缺乏整体观照传统文学理论体系的意识。另一方面,一些研究者虽然能自觉不自觉地以域外文学理论为参照坐标,对有关命题或范畴的理论意涵加以阐释,但是有时又走向了“以西解中”的另一极端,削传统文论之“足”以适西方文论之“履”,研究者以西方文论为尺度,经过一番精心的剪裁,传统文论命题和范畴便被“异化”,被纳入与自己完全异质的另一话语系统,成为西方文论的一种注释。在这方面,五十年代以来至七十年代末的研究,由于受前苏联文艺理论模式的强制性约束,对古代文论之理论内涵阐释不得不适应这一模式,最典型者莫如一些研究者曾经试图从现实主义与反现实主义之区分来分析、说明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发展的进程,另外对某些文学观念或美学概念勉强作阶级划线排队,也是明显地受到了庸俗社会学的影响。八十年代以来西方现代文学、美学的种种观念和方法陆续被译介过来,并且迅速产生了“泛时效应”,影响所及,古代文论研究方面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将传统文论的一些命题或范畴与西方现代文论或美学作简单比附,如把传统诗歌审美论附会为“模糊美学”,把“味”说称为“接受美学”,正好犯了罗根泽曾经批评过的学术研究中“揉合异同”而“流于附会”4之忌。这就引出了一个视界融合问题,即我们在通过中西比较方法对中国古代文论作现代阐释时如何缩小乃至消除研究主体的知识结构、思维习惯与传统的知识特点、思维义法之间的文化差异的问题。

这并非是说比较的方法在古代文论理论专题和范畴研究中不可采用,事实上从中西比较的角度来观照传统文学理论在本世纪的古代文论研究中一直被采用着。如王国维研究传统诗学就是“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5,而陈中凡撰写《中国文学批评史》则采用了“以远西学说,持较诸夏”的方法6。《中国诗学大纲》的作者杨鸿烈说自己的研究是“把中国各时代所有论诗的文章,用严密的科学方法归纳排比起来(这里所说的”严密的科学方法“实际上就是采用西方文学理论的逻辑分类思想——著者),并援引欧美诗学家研究所得的一般诗学原理来解决中国诗里的许多困难问题”7;另一批评史研究者方孝岳则提出了“比较文学批评学”的概念,认为“‘海通以还’,中西思想之互照,成为必然的结果”,而“‘‘比较文学批评学’,正是我们此后工作上应该转身的方向”8。同样,钱钟书主张在研究中要探讨古今中外共同的“文心”,这是因为他认为“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所以在《谈艺录》中“颇采‘二西’之书,以供三隅之反”9,也正因为如此,钱氏《谈艺录》、《管锥编》在沟通中西文论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对当代中国的古代文论以及比较文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朱光潜说自己的《诗论》是运用文艺心理学的基本原理,来讨论诗的问题,“对于中国诗作一种学理的研究”10,而在他看来,“一切价值都由比较得来,不比较无由见长短优劣。现在西方诗作品与诗理论开始流传到中国来,我们的比较材料比从前丰富得多,我们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研究我们以往在诗创作与理论两方面的长短究竟何在,西方人的成就究竟可否借鉴”11。钱钟书、朱光潜、梁宗岱、宗白华等在研究中取得的成绩,与他们所运用的方法是分不开。

此外,我们尚须指出过去大量的理论专题和范畴研究,在对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体系及其结构特点的整体把握方面力度不够,有的甚至缺乏这方面的自觉意识。在已有的研究中,传统文论中的关于文学价值、文学发展、文学本体以及文体论、创作论、批评论、风格论等等理论专题以及其中所包含的概念、范畴,鲜有未被注意到者,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梳理与阐述,但是这些理论专题和范畴是按照什么样的逻辑依据展开的呢?它们之间是依照何种方式与次序结构在一起的呢?这些问题在做单个概念范畴的考释时不一定也可以不涉及,但是当我们在作一个理论专题或一个范畴群的研究时,就一定不能忽略掉了,因为正是它们体现了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体系的结构特点。问题在于这些逻辑依据、结构方式与次序以及我们在前面所谈到的中国传统的知识特点和思维义法在古代文论中到底存在不存在呢?回答是肯定的。中国古代文论具有悠久的发展历史,具有深厚的文化、哲学的土壤,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话语系统,这些如果没有一定的深层逻辑依据和结构原则确实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我们一边对传统文论之特殊魅力赞叹不已,一边又认为它纯粹是属于经验型的、感悟式的,缺乏逻辑与系统,此便不是把它看作是一种关于文学的理论了,而是将它视为一个古老东方的“文化寓言”、“文化童话”了。而当我们这样认为时,正好说明在评估系统中有一个参照物,这就是西方文论的理论形态,“除却巫山不是云”,面对不同于西方文论的中国传统文论,对它的独特的理论形态,不是积极地体会、接受它们,而是怀疑它们的存在,这正是人们在西方学术长期影响下形成的一种文化认同方面的遮蔽。知识、理论可以有不同的形态,我们不能要求其只能以一种模式存在,因而不能认为我国古人对于文学的思悟、体会、言谈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批评论著不是一种关于文学的“知识”。

我们在本节开头曾提出古代文论现代转化的核心是范畴体系,之所以如此,是由这一“转化”的价值追求所决定的。当代文论话语系统在重新建构过程中所需古代文论之参与,绝非是为当代文论提供一种寻章摘句式点缀品,而是对古代文论资源的有机利用,使其融入当代文论中来,具体而言,就是吸收其内在思维特性,选择其合理的观念、范畴乃至体系,以增加自身的民族文化底蕴,从而实现重建中国文论话语之目标。正因为如此,在近年来的古代文论研究中出现了一种非常值得注意的趋向,就是在已有的研究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深入到对传统文论范畴之思维特征、逻辑义法、认知模式、指述方式以及其内在的体系结构特点展开研究,以充分认识把握古代文论的理论形态,有论者将这一现象概括为是“从范畴研究到体系研究”,并且认为这种“从微观渐及于宏观,从对概念、范畴的诠释逐渐拓展、深入到对我国古代文论或美学思想体系的深层研究”,是实现对我国古代诗学体系、文学理论体系或美学思想体系的整体把握以及进行现代阐释的一条有效途径,因而对当前中国古代文论现代价值的实现具有重要的意义12。所以,无不值得我们充分注意。

但是,由范畴研究深入到体系研究,并进而对中国古代文论的理论形态作出清晰的体认和准确的阐释,又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其中存在着许多方法论方面的问题需要研究者认真思考,因为正如我们前面所言,成功的现代阐释对于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来说,是非常关键的。如果我们将古代文论的现代转化看作是与当代意识的一种成功的接轨的话,那么其中便存在着一个如何使其在方法和规范两方面适应当代学术水准的问题,因为任何对传统文化、学术资源的汲用,都不得不受到当时的学术方法和规范的制约。所以,讨论方法论问题绝非是多余。

首先,对于“现代转化”,即存在着不同的认识。有人认为所谓“转化”就是用在本土和外来文化基础上形成的现代汉语学理把古代意识转换为现代意识,或曰将古代文论翻译成现代汉语学术思想文化;有人认为把古代文论概念范畴的原意解释清楚就是转化了,因为这种解释就是现代的阐释;有人认为现代转化不一定要绝对地忠实古人,可以通过某种“误读”、“曲解”来为其注入新意,因为“转化”就是一种发展。而我们的看法则是应该以“视界融合”为前提,通过创造性的阐释,发掘传统文论的意涵,厘清其思维特征、基本范畴、形态乃至体系,同时通过必要的评估来彰显传统文论中所蕴含着的理论价值。“转化”的重点应该放在传统文论范畴体系的体认和建构方面,同时尝试运用传统文论概念范畴进行思维以及运用与理论批评实践,以激活之,或曰活化之,从而使其真正参入、融合到当代文论话语系统中来,如此也就实现了“现代转化”的目的。“转化”是对传统资源的真实汲取、利用,而不是通过简单比附为其作现代包装,或者进行偷梁换柱式的改写,所以“翻译”、“误读”云者,皆不可取。当然,原封不动搬来就用,不进行必要的现代阐释和价值评估,必定食古而难化,让现代人之文化“胃口”承受不了,因而无补于当代文论话语重建之事。

其次,这里之所以一再强调“现代阐释”与“建构”两点,是由研究对象的特殊性所决定着的,这便涉及到了传统文论范畴及其体系的理论形态特点问题。对于这一问题,笔者曾经在《中国古代文论的范畴和体系》13一文中从传统文论范畴的哲学基础、思辨特征、认知体性,传统文论范畴之知识类型、诠指方式、理论形态,以及它们的展开层次、相互结构关系乃至整个中国文论范畴体系的系统结构特点作过较为详细的论述,故不再重复,而仅作几点必要的补充性说明,以为是我们在进行“现代阐释”、“现代转化”时必须加以注意的。兹分述如下。

(一)、关于“潜体系”问题。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体系属于“潜体系”,这一评估意见已得到了学术界广泛的认同,应该说是不无道理的。但是,在这里又必须要指出,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表明了我们在对传统文论范畴体系特点进行体认时自觉不自觉地采用了一个参照系统,这就是西方的、现代的理论形态和学术范式,对此实在无须讳言。由于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知识类型之影响,古代文论范畴及其体系与西方文论范畴及其体系比较,具有文化方面的质的差异,比如讲求名实相

一、本末相兼、体用不二,注重内容涵盖面和阐释范围之宽广而使其多功能化,在认识审美、美感的本质时显中探幽力求观照现象背后所隐藏着的幽冥寂灭、超言绝象的本体存在(即“道”、“无”),在分析和指述方面运用与研究对象相同的审美——艺术思维方式来体验对象从而使其亦具有情感性、意象性、虚涵性,等等。另外,传统文学批评的表现形式灵活多样、长短不拘,除了如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叶燮《原诗》等文论著作而外,大量的论著不以建构体系为专务,一个文论家的理论见解散见于他的许多篇文字之中,不全面了解,便不能完整地把握。还有,中国传统文论范畴体系及其结构颇具有一种超越性能很强的历史稳定性,其发展是渐进式的,后人是在充分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再作一些补充、丰富当然也有创新的发展工作,除极少数者外,在发展过程中一般没有质的改变,而是逐步丰富、逐步完善。其状犹如滚雪球,先有了一个小小的内核,然后越滚越大,而先秦思想正好提供了所需之“内核”。而西方文学理论批评家个人建构理论体系的意识非常强烈,后出之理论学说如果不对前面的理论学说构成一种解构、颠覆,便不能算是成功。由于文化心理、思维方式、语言习惯、知识类型、学术范式等方面的原因,西方的理论批评家在阐释时洋洋洒洒,下笔不能自休,而中国传统的理论批评家则往往以从事艺术创作的态度来从事批评,在表述方面务求简约、凝练,点到为止。如果作一个比较,西方的文论便像汉大赋,而中国传统的则像六朝小赋。以上所言,仅仅就个人印象而言,并不是一种全面性的判断,有必要声明一下。所有这些,使得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体系与西方、现代的文论体系比较,便自然有些“潜”而不“显”了,如此而已。所以,当我们采用这一说法之时,并不等于说传统文论范畴没有自己的体系结构方面的“自性”,而且这一体系结构虽然对于我们今天的在思维习惯、知识谱系等方面已经与古人有了很大的差异的学者来说由于文化隔膜的原因而自然是“潜在”性质的,有些地方甚至疑惑不解,但是对于古人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文化上的隔膜因而是“显在”性质的。笔者曾经考虑放弃这一说法,但是又想到事实上包括自己在内的当代学人尤其是中青年一代在思考、评估传统时,是无法摆脱内在的参照系统的,而这一说法之合理很大程度上正是真实地体现出了人们面对传统而所产生的印象,所以仍在使用。

(二)、传统文论范畴体系的发展规律问题。中国古代文论范畴体系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在其发展演变过程中呈现出了这样几个具有规律性的特点:1、传统文论、美学范畴大都由传统哲学观念、范畴转化而来,在体系结构方面亦与传统哲学的体系结构有一致性。如果追溯一下众多范畴的源起,我们都可以从先秦儒家、道家、魏晋玄学以及佛学的思想学说中找到它们的“内核”。大体而言,关于文学价值功能方面的范畴多出自儒家,创作论、审美论方面的范畴多出自道家,本体论、发展论方面的范畴则与《周易》的关系最为密切,另外《吕氏春秋》、《淮南子》、《论衡》、玄学以及禅宗均不同程度地对传统文论范畴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资源。传统思想体系的特点是以“和谐”观念为原则,天地人三才相互沟通、相互渗透,圆融流动,本末相兼,整体观照,有机统一,充满了系统辩证的色彩,这些特点在传统文论范畴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所以我们在对古代文论范畴作“现代阐释”和体系建构时,必须首先对传统哲学范畴及其体系之特点有一个深入的了解把握,否则难以达到预期的目的。但是,对哲学范畴及其体系的研究又不能代替文论范畴体系的研究,这是因为文论范畴从哲学引入后,经过了创作、审美实践的运用,文化意识向审美意识转换的过程中,内涵、外延自然发生了一定的变化,难免有所调整、修正,所以在研究文论范畴体系时同时又需要将其与文学创作联系起来考察,以辨析哲学范畴与文论范畴之间的异同,在这方面,钱钟书对于哲学和文学在意与象之关系的认识上之同与不同的考释,辨析毫厘之间,堪称精湛,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典范14。2、传统文论范畴的形成与发展演进,与文体的发展演变联系密切,后者推动、促进了前者的发展、成熟。对此,我们可以举出魏晋南北朝文学艺术创作繁荣和文体革新与当时一系列文论和美学范畴的形成、唐宋诗体进步与当时诗学范畴的演进而趋于成熟、明清戏曲和小说兴盛与有关概念范畴的产生之间的密切关系,等等。总之,理论概念范畴的演进、成熟与文体的进步、成熟是保持同步的。所以,当我们考察文论范畴发展的历史分期时,除了需要把握思想文化、文学理论批评以及文学创作在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特征而外,尚需注意到文体演化的阶段性特征,将它们综合起来加以分析研究,则大致可以见出传统文论范畴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所体现出的历史特征。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其有助于我们还原传统文论范畴、体系的理论形态,虽然现代阐释不是还原历史,但是却又必须在还原历史的基础上进行的,不能有违与历史,否则就成了简单比附和主观臆测。3、传统文论范畴在不同时期的批评家或同一时期的不同的批评家那里的理解和运用情况不尽一律,因而具有学派性,比如,汉儒、陈子昂、白居易、朱熹等对“比兴”的诠释就相互不同,而明代前、后七子与公安派对有关概念范畴的理解和使用也是有差别的。故需仔细辨析,不能笼统言之。在这种情况以及前述两点的影响制约下,使得传统文论范畴在发展过程中承中有变,变中有称,内涵越来越丰富,包容性越来越大,体系越来越完善,当然也不免越来越庞杂。明代诗论家许学夷曾说:“古今诗赋文章,代日益降,而识见义论,则代日益精。……研究日深,故代日益精,亦理势自然耳。”15古今诗赋文章是否“代日益降”,大可商榷,但理论批评“代日益精”,却是千真万确之事。总之,我们认为,对古代文论范畴体系的规律性特点认识的越准确、深入,就越能充分地把握传统文论的理论形态及其独特价值所在,而越有助于进行现代阐释、体系建构乃至现代转化。

(三)整合与建构问题。对传统文论范畴体系加以必要的整合与建构,是现代阐释的题内应有之意。传统文学理论批评著作,刘勰的《文心雕龙》对文学作了全方位的整体性理论观照,具有严密的体系框架,因而被誉为“体大虑周”(章学诚语);叶燮的《原诗》也有较为系统的理论体系,体现出较强的思辨能力,被认为能“极纵横博辩之致”(纪昀语)。此外,还有一些文论著作具有自己的一定的理论体系,这里不一一罗列。但是,大量的论著缺乏完整的理论体系,一些文论家的理论见解散见于他们的各种评论文字之中,然而其见解中又包含着许多真知灼见,如果将它们收集起来经过一定的归纳、排列,大致上也能显出一定的系统性。这就是一种整合,对于一个文论家来说是如此,对于众多的文论家来说同样存在着这样的问题。我们探讨传统文论范畴体系,不能将眼光仅仅盯在少数的几个文论家身上,而应该以开阔的视野,对任何在理论上有建树的文论家的见解均给予足够的重视,只有这样,才能对传统文论范畴体系有一个全面而完整的把握。所以,在充分占用资料的基础上,按照一定的原则、方法对传统文学概念范畴加以搜集、梳理,将它们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层次之分,有法度义理,逻辑与历史相统一而能充分体现传统文论及其概念范畴之特点的体系,这正是我们所需要付出努力之处,我们所说的建构即指此而言。按照这一原则,我们可以尝试对传统文论范畴体系作一个简单的描述,即:以“道”为历史原点与逻辑起点(元范畴),根据天——地——人这一系统结构框架,依循气——人——文或物——心——文这一生成模式,由源到流,由体到用,由实到虚,由对待到统一,围绕着作为一种文化或精神现象的文学艺术所涉及到的各个认知方面而具体展开,以范畴为基本单元,形成了文源论、文体论、价值论、通变论、主体论、创作论、作品论、风格论、批评论等八个层面或曰理论专题。其中,参照现代文学理论体系结构之痕迹非常明显,所以自然属于在现代阐释基础上的一种整合与建构。

我们在前面的阐述中曾提到“视界融合”、“创造性阐释”以及“活化”问题,笔者以为这三者在传统文论范畴体系的现代阐释和现代转化中应予充分注意。所谓“视界融合”,就是追随体验,把握文论家从创立概念范畴到在实际批评中运用的思维义法,消除文化隔膜,出入各家各派,统观各个断代,在还原的基础上重新整合、建构,使其思维更加明晰,义法更加井然。同时,又保持一定的距离,发现其中所存在的相互矛盾、舛杂甚至简陋之处,以便剔除。所谓“创造性阐释”,就是在诠释、建构过程中力求发掘对象中可能隐藏着的精妙意涵,并且进一步从这一意涵中开发出新的思路,导引出新的概念、范畴或命题。所谓“活化”,就是运用传统文论概念范畴进行思维,指述与诠释当代文论系统中需以解决的理论课题,或作当代文学方面的实际批评,真正做到思理、义法层面上的运用,而不是名词镶嵌,古代文论只有参入当代文学中来,才能活起来。

古代文论范畴体系的现代阐释与现代转化,实际上就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碰撞、对话,其中自然会产生许多文化上的冲突与变异,但是中国文化向来具有一种包容、融合精神,这无不对传统文论融入当代学术文化中来提供了一个便利条件。钱穆指出:“中国人常抱着一个天人合一的大理想,觉得外面的一切异样的新鲜的所见所值,都可以协调,和凝为一。这是中国文化精神最主要的一个特性。”16所以,中国古代文论现代转化这一跨世纪的学术文化课题是一定达到预期之目的的。

注释:

1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自序》,《中国文学批评史》第1页,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

2张海明《回顾与反思——古代文论研究七十年》第217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3请分别参见拙文《中国古代文论范畴研究方法论管见》,《文艺研究》1996年第2期;《中国古代文论的范畴和体系》,《文学评论》1997年第1期。

4参见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第1册第31——3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5陈寅恪《王静安先生遗书序》。

6陈中凡《中国文学批评史》第6页,中华书局1927年版。

7杨鸿烈《中国诗学大纲》第1页,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

8方孝岳《中国文学批评》第227页,三联书店1986年版。

9钱钟书《谈艺录》第2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

10《文艺心理学·作者自白》,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1卷第6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11《诗论·序》(抗战版),见《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第136—137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12参见蒲震元《从范畴研究到体系研究》,《文艺研究》1997年第2期。

13见《文学评论》1997年第1期。

14参见钱钟书《管锥编》第1册第11页——第14页,中华书局1979年版。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2篇

论文摘要:百年的中国现代美学史,建构了一个以西方话语为支配地位的美学“大厦”,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几近凋零。本文从中国现代美学建立的基拙以及中国传统美学自身弱点,分析了中国美学话语失落的基本原因,希望以此探索重建中国美学话语的道路。

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中国现代美学从梁启超、王国维到朱光潜、蔡仪,再到李泽厚,建立了中国现代美学的基本架构,正如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然而,这些论著从命题、范畴到体系,基本都是“泊来品”,总是带有模仿、照搬西方美学的痕迹,缺少自己的民族风格。正如聂振斌先生所说:"20世纪初开始传播西方美学,至20年代开始在高等学校讲美学课,并且出版《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发表各种各样的美学文章,经过近百年,讲了多少,出版了多少,在数量上实在无法作出精确的统计,但在质上我们敢说都是照搬西方(包括前苏联)模式,范畴、命题、体系都是西方的或是摹仿西方的。”川中国现代美学已变成西方各流派美学思想的“传声筒”,而在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中国传统美学的传播,却成了“哑炮”。成复旺先生所言中国现代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已成了“两股道上跑的车,理论思路迥然不同。当然,我们并不是就此完全否定百年以来的中国现代美学,也不主张用中国传统美学代替中国现代美学,而是想在二者之间找到切人点,用西方美学的方法建构适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审美经验以及话语习惯的真正的中国美学。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在这项工程中中国美学话语体系的建立是其中关键的课题。www.133229.cOM话语在理论体系建构中的重要作用,这不仅是理论外在的表达方式,而且是理论体系的思维方式。话语体系不能民族化,其所承载的理论体系便永远无法民族化。这就给21世纪的中国美学研究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如何建构以汉语言的言说方式为思维基础,以中国民族的审美经验与审美活动为研究对象,以探索中国民族审美共同性为最高目的的中国美学话语。

一、中国传统美学没有买到“人场”的“门票”

中国现代美学从建立之日起,就以西方美学为参照系,无论是王国维、蔡仪、朱光潜还是李泽厚,都以西方某一流派哲学及美学思想作为建构自己美学体系的基础,而且命题、范畴、体系也都是“搬来的”。

应该说,无论是王国维、朱光潜、蔡仪还是李泽厚,他们的理论建树,对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是起了巨大促进作用的,它使中国美学走上了科学化、系统化的道路,有了比较稳定的逻辑体系和言说方式。然而,中国现代美学同时也走进了误区,那就是在以西方美学为基础建构中国现代美学时,不得不把话语权一并交出。语言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它不仅是人际间交流的,一个民族的言说方式更是这个民族的思维基础。当我们把中国现代美学的话语权交给西方美学后,就意味着当我们再次面对美学问题时,将要用西方的思维方式来思考,用西方的话语来言说。因此,形成以下两种现象:

(一)用西方美学原理来俯视中国美学的实际,因此,只能挂一漏万、牵强附会。例如有人撰写孔孟老庄的美学思想,也要大谈他们对美的本质的认识。其实孔孟老庄乃至整个中国美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对十分抽象的美的本质理论并不感兴趣,很少直接谈论这种问题。他们所感兴趣的是美的境界,美的精神。同时他们追求这种境界和精神,不像柏拉图那样进行抽象的思辩和逻辑推导,也不像亚里斯多德那样进行演绎和归纳,而是鉴赏、体验、感悟、洞察、静观,因此,在形式上不见逻辑体系。所以,大谈孔孟老庄如何论述美的本质,无疑是牵强附会。中国艺术中的时空意识和观念,是中国艺术对意境的独特创造,它体现了中国艺术不同于西方的独特的意蕴、内涵和精神,它不仅是中西艺术方法论的差别,更是中西哲学和宇宙观的巨大差异。像这种在中国艺术实践中普遍出现的情形,在我们的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中却极少谈及,甚至避而不谈。究其原因,就是以西方美学体系建构起来的中国现代美学,无法解决中国的美学实际。

(二)以西方美学话语来解释中国的美学范畴、现象及中国人的审美心理,经常造成“张冠李戴”或辞不达意。“当‘睁开眼睛’的中国美学家们几近一致地把对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努力和希望,锁定在近代西方美学为理论模式的方向上”时,中国现代美学便越来越深地陷人了西方话语的支配性体系之中,中国美学与中国现代美学的对话变得相当困难。在这种情形下,对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及中国人审美心理的解释,只能是生拉硬套,甚至“张冠李戴”。例如,中国艺术史上并没有西方那种刻意的祟高,也无恐惧与怜悯的悲剧,因而也没有将之形成美学上的范畴,但有人硬把中国的阳刚之美、阴柔之美与西方的崇高、优美相等同,把哀、怨列人西方美学中的悲剧范围,这无疑是一种“张冠李戴”的做法。中国美学中许多有独特见解的美学范畴,而因西方美学中没有,就被搁置不理了。

二、中国传统美学缺乏科学的统筹与逻辑上的整合,难以形成严谨的学科体系

从目前对中国传统美学的研究成果看,对专人的美学思想,如孔子、庄子的美学思想;对某一阶段的美学思想,如唐代美学思想、魏晋美学思想;对某一艺术类的美学研究,如汉代书法美学的研究较多。然而,却很少有人把中国传统美学的这些宝贵财富做以整合,以现代的科学的研究方法,建构起以中国民族为生命本体,以汉语言的言说方式为思维基础的中国美学话语体系。这确实是一件艰苦的工作。因为,我们历来缺乏对中国美学史的纵向研究,缺乏对中国美学中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的深人研究和理性归纳。例如,对中国传统美学范畴的研究,有人说,中国美学是范畴学,这种说法虽然简单,但不无道理,范畴确实是支撑中国传统美学的框架。但至今我们对其研究不够,没有形成具有一定深度的、科学严谨的定论。像“境”、“悟”这些能在中国人心里引起万千联想的范畴,是中国民族心理、民族审美范式的代表,它归属于中国美学链条中的哪一环以及它在中国美学中的地位,都应该给予明确的回答。当然,我们承认中国传统美学是繁杂无序的,中国古代缺乏像西方人那种审慎的求证和逻辑的思维。但在世界文化大融合的今天,我们掌握了世界先进的文化和科学的方法论,不能仅仅当西方美学的“搬运工”和中国传统美学的“传声筒”,应该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完成中国美学由古代的向现代的转换。

三、中国古代美学话语不够成熟,缺乏对事物本质特征及内涵外延的概括和说明,也成为中国美学话语失落的重要原因

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多采用“描述性”语言和“比喻性”解释,缺乏对命题、范畴的严格定义,内涵与外延模糊不清,往往形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情形。比如,陆机在《文赋》中对艺术创作的想象问题做了精彩的描写:“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极,心游万初。其致也,情瞳陇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摆下泉而潜浸。于是沈辞佛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胭文,采千载之遣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描写之精彩确实让人浮想联翩,然而作为一个概念,陆机并未能对于想象的特点给予确切而简要的说明。再如《文心雕龙》对“神思”的定义,“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胭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在这里刘舞也只是借用了《庄子·让王》中的一个典故和形象的描写来解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可以说,中国传统美学的这种表达方式对中国美学话语体系的建立,起到严重的阻滞作用。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3篇

论文摘要:百年的中国现代美学史,建构了一个以西方话语为支配地位的美学“大厦”,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几近凋零。本文从中国现代美学建立的基拙以及中国传统美学自身弱点,分析了中国美学话语失落的基本原因,希望以此探索重建中国美学话语的道路。

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中国现代美学从梁启超、王国维到朱光潜、蔡仪,再到李泽厚,建立了中国现代美学的基本架构,正如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然而,这些论著从命题、范畴到体系,基本都是“泊来品”,总是带有模仿、照搬西方美学的痕迹,缺少自己的民族风格。正如聂振斌先生所说:"20世纪初开始传播西方美学,至20年代开始在高等学校讲美学课,并且出版《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发表各种各样的美学文章,经过近百年,讲了多少,出版了多少,在数量上实在无法作出精确的统计,但在质上我们敢说都是照搬西方(包括前苏联)模式,范畴、命题、体系都是西方的或是摹仿西方的。”川中国现代美学已变成西方各流派美学思想的“传声筒”,而在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中国传统美学的传播,却成了“哑炮”。成复旺先生所言中国现代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已成了“两股道上跑的车,理论思路迥然不同。当然,我们并不是就此完全否定百年以来的中国现代美学,也不主张用中国传统美学代替中国现代美学,而是想在二者之间找到切人点,用西方美学的方法建构适合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审美经验以及话语习惯的真正的中国美学。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在这项工程中中国美学话语体系的建立是其中关键的课题。话语在理论体系建构中的重要作用,这不仅是理论外在的表达方式,而且是理论体系的思维方式。话语体系不能民族化,其所承载的理论体系便永远无法民族化。这就给21世纪的中国美学研究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如何建构以汉语言的言说方式为思维基础,以中国民族的审美经验与审美活动为研究对象,以探索中国民族审美共同性为最高目的的中国美学话语。

一、中国传统美学没有买到“人场”的“门票”

中国现代美学从建立之日起,就以西方美学为参照系,无论是王国维、蔡仪、朱光潜还是李泽厚,都以西方某一流派哲学及美学思想作为建构自己美学体系的基础,而且命题、范畴、体系也都是“搬来的”。

应该说,无论是王国维、朱光潜、蔡仪还是李泽厚,他们的理论建树,对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是起了巨大促进作用的,它使中国美学走上了科学化、系统化的道路,有了比较稳定的逻辑体系和言说方式。然而,中国现代美学同时也走进了误区,那就是在以西方美学为基础建构中国现代美学时,不得不把话语权一并交出。语言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它不仅是人际间交流的,一个民族的言说方式更是这个民族的思维基础。当我们把中国现代美学的话语权交给西方美学后,就意味着当我们再次面对美学问题时,将要用西方的思维方式来思考,用西方的话语来言说。因此,形成以下两种现象:

(一)用西方美学原理来俯视中国美学的实际,因此,只能挂一漏万、牵强附会。例如有人撰写孔孟老庄的美学思想,也要大谈他们对美的本质的认识。其实孔孟老庄乃至整个中国美学史上的重要人物,对十分抽象的美的本质理论并不感兴趣,很少直接谈论这种问题。他们所感兴趣的是美的境界,美的精神。同时他们追求这种境界和精神,不像柏拉图那样进行抽象的思辩和逻辑推导,也不像亚里斯多德那样进行演绎和归纳,而是鉴赏、体验、感悟、洞察、静观,因此,在形式上不见逻辑体系。所以,大谈孔孟老庄如何论述美的本质,无疑是牵强附会。中国艺术中的时空意识和观念,是中国艺术对意境的独特创造,它体现了中国艺术不同于西方的独特的意蕴、内涵和精神,它不仅是中西艺术方法论的差别,更是中西哲学和宇宙观的巨大差异。像这种在中国艺术实践中普遍出现的情形,在我们的美学原理或美学概论中却极少谈及,甚至避而不谈。究其原因,就是以西方美学体系建构起来的中国现代美学,无法解决中国的美学实际。

(二)以西方美学话语来解释中国的美学范畴、现象及中国人的审美心理,经常造成“张冠李戴”或辞不达意。“当‘睁开眼睛’的中国美学家们几近一致地把对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努力和希望,锁定在近代西方美学为理论模式的方向上”时,中国现代美学便越来越深地陷人了西方话语的支配性体系之中,中国美学与中国现代美学的对话变得相当困难。在这种情形下,对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及中国人审美心理的解释,只能是生拉硬套,甚至“张冠李戴”。例如,中国艺术史上并没有西方那种刻意的祟高,也无恐惧与怜悯的悲剧,因而也没有将之形成美学上的范畴,但有人硬把中国的阳刚之美、阴柔之美与西方的崇高、优美相等同,把哀、怨列人西方美学中的悲剧范围,这无疑是一种“张冠李戴”的做法。中国美学中许多有独特见解的美学范畴,而因西方美学中没有,就被搁置不理了。

二、中国传统美学缺乏科学的统筹与逻辑上的整合,难以形成严谨的学科体系

从目前对中国传统美学的研究成果看,对专人的美学思想,如孔子、庄子的美学思想;对某一阶段的美学思想,如唐代美学思想、魏晋美学思想;对某一艺术类的美学研究,如汉代书法美学的研究较多。然而,却很少有人把中国传统美学的这些宝贵财富做以整合,以现代的科学的研究方法,建构起以中国民族为生命本体,以汉语言的言说方式为思维基础的中国美学话语体系。这确实是一件艰苦的工作。因为,我们历来缺乏对中国美学史的纵向研究,缺乏对中国美学中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的深人研究和理性归纳。例如,对中国传统美学范畴的研究,有人说,中国美学是范畴学,这种说法虽然简单,但不无道理,范畴确实是支撑中国传统美学的框架。但至今我们对其研究不够,没有形成具有一定深度的、科学严谨的定论。像“境”、“悟”这些能在中国人心里引起万千联想的范畴,是中国民族心理、民族审美范式的代表,它归属于中国美学链条中的哪一环以及它在中国美学中的地位,都应该给予明确的回答。当然,我们承认中国传统美学是繁杂无序的,中国古代缺乏像西方人那种审慎的求证和逻辑的思维。但在世界文化大融合的今天,我们掌握了世界先进的文化和科学的方法论,不能仅仅当西方美学的“搬运工”和中国传统美学的“传声筒”,应该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完成中国美学由古代的向现代的转换。

三、中国古代美学话语不够成熟,缺乏对事物本质特征及内涵外延的概括和说明,也成为中国美学话语失落的重要原因

中国传统美学话语多采用“描述性”语言和“比喻性”解释,缺乏对命题、范畴的严格定义,内涵与外延模糊不清,往往形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情形。比如,陆机在《文赋》中对艺术创作的想象问题做了精彩的描写:“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极,心游万初。其致也,情瞳陇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摆下泉而潜浸。于是沈辞佛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胭文,采千载之遣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描写之精彩确实让人浮想联翩,然而作为一个概念,陆机并未能对于想象的特点给予确切而简要的说明。再如《文心雕龙》对“神思”的定义,“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胭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在这里刘舞也只是借用了《庄子·让王》中的一个典故和形象的描写来解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可以说,中国传统美学的这种表达方式对中国美学话语体系的建立,起到严重的阻滞作用。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4篇

总体上看,《美学导论》的理论体系是以审美关系为中心,将美学学科基本问题串连起来,这点大体与叶朗先生的《美学原理》等书相类似。不过,除审美关系(对象、经验、情感等)之外,作者还将美学的问题,诸如道德、宗教、科学、社会等非审美关系内容全部纳入审美这张大网之中加以观照,全面展现了中国当代美学从“美感论”到“审美关系论”的转变。全书共分十五章,均以“审美”为核心词来组成标题,涉及目前中国美学原理的所有领域和问题。与一般美学教材不同的是,作者立足于个人的学术研究,以强烈的问题意识对美学原理体系内容进行了改造甚至重构,很多问题的叙述有意识地回避了国内美学教科书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和结论,尤其是大量援引西方美学特别是当代西方美学家的最新论点,使这部教材较现行美学原理体系有所突破和超越,但同时也是造成这部教材出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以第十四章“审美范畴”为例。从编排次序就能看出,审美范畴问题并不构成“导论”的核心和重点,这与一般的美学原理教材分数章论述有所不同。在内容的叙述上,作者没有沿袭以往优美、崇高、悲剧、喜剧等审美形态类型,也没有延伸《美学意蕴》中“几种重要美学范畴的基本特征”之类的说法,而是对美学范畴从概念到内涵重新进行了界定。作者认为,“如果说20世纪的美学还有一个基本范畴的话,它既不是美、崇高,也不是悲剧、喜剧,而是审美经验(aestheticexperience)和艺术定义(definitionofart)。如此说来,我们不能将优美、崇高、悲剧、喜剧等所谓审美范畴,作为标志美学学科的基本范畴”(《美学导论》第十四章《审美范畴》,第259页。下文凡引自同书的引文,只于文中标明页码),作者在美学范畴上的主要观点,从本章内容结构中就能看出梗概:

一、美学范畴、艺术范畴与审美范畴

二、审美范畴作为文化大风格的凝聚

三、审美范畴作为先验情感范畴

四、不同的“二十四”

从分节目录不难看出作者的立异之处。作者虽然跟进西方美学家的主张,认为传统美学范畴已经过时,但对审美范畴的学术态度却游移不定:一方面,他同意其师叶朗先生的“大风格”说,认为审美范畴不能无限增多,否则就变成了一般艺术风格的研究;另一方面,又力主杜夫海纳先验情感说,认为情感范畴有无限可能性,进而列举了中西“二十四”以资佐证,以革新传统审美范畴的单调,但最终还是将审美范畴和审美风格混为一体。作为学术研究,我们认为,任何方式的探讨,即使对西方美学的翻译和评介,都是有价值的;而作为教材来说,这种闪烁其辞的处理方法,确实让学生和教者有些“抓不住”。果真是因为“美”“优美”之像西方美学家所言过时了吗?作者在“审美趣味”一章却给出了另外的答案,我们不妨将相关论证引述如下(第148页):

欣赏艺术作品,需要将艺术作品放在适当的范畴下来感知,如果采用错误的范畴,如果缺乏有关范畴的知识,就无法欣赏到艺术作品的特别妙处。

如果我们有了“美”的概念就能更好地欣赏古希腊的艺术,有了“崇高”的概念就能更好欣赏如特纳(W. Turner,1775—1851)的海景绘画,又如《暴风雨中的汽船》(图12),就像我们有了“沉郁”的概念可以更好欣赏杜甫,有了“飘逸”的概念可以更好地欣赏李白一样,美、崇高、沉郁、飘逸等等,就是美学中通常所说的审美范畴(aestheticcategory)。

诸如美、崇高之类的审美范畴是美学史和美学理论教给我们的。……没有“崇高”的概念,我们就欣赏不了《暴风雪中的汽船》中近乎混乱的画面的妙处。

在这里,作者反复强调固有审美范畴(美、崇高等)对于艺术审美的意义,甚至在注释中还特地要求阅读者参考本书第十四章的“审美范畴”的有关论述;可是在后面的章节中,作者摒弃前说,甚至不以审美范畴为然。还有,在第一章《美学》中也论及“崇高”这一审美范畴,作者还将延伸阅读对象指向自己的另外一部著作《西方美学与艺术》(第17页)。我们分析,作者这种瞻前不顾后的做法,最大的可能性是割裂以前论著以凑成今著过程中出现的后遗症,其根源是标“西”立异的学术思维使然。

如果说,在美学的研究中标“西”立异仍不失为一种学术研究的途径和方法,那么,但作为普通教材的叙述方式,如果言必称希腊,引必尊西文,不仅会把读者和讲者引向迷途而无所适从,有时连作者也会失去个人判断。我们不妨以第六章“审美解释”为例,先看其章节构成:

一、浪漫主义文艺批评中的意图主义倾向

二、反意图主义盛行

三、意图主义的复兴

四、实际的意图主义与假设的意图主义

分节题目围绕西方美学家所谓“意图”展开。本章共引用西方美学的文献著述46处(其中英语原文39处,译文7处),每一节题下的论点无一不是罗列西方美学家的正反论点,而对“审美解释”的解释最终离开审美方向而衍生为西方当代文论中一场无休的争论;至于最终的结论和意义,教材作者似乎并不关心,恰如本章末段总结的那样:“关于意图在文学艺术的解释中的作用仍在继续,现在还不是得出最终结论的时候。也许如同其他众多的美学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永远不会有最终的结论。”(第125页)对一本教材来说,长篇累牍的罗列之后得出如此软弱无力推论,学术规范在这里承载了零度意义。看来,作者并不关心“说什么”以让学生读者充分理解,而是“如何说”能让自己言说与其他教材不同。

彭锋先生近年来的美学研究十分关注西方当代美学问题,其文、译、著多数都与分析美学、实用主义等有关。但作为一本美学教材,作者一反以往《美学意蕴》教材叙述风格,而是把自己近年来一系列西方当代美学的研究论述,多数不经裁剪拉来或塞进这本《美学导论》之中,教材俨然成了记录和推广作者西方当代美学研究成果的领地,我们只需将《美学导论》和作者另一本论文式著作《回归———当代美学的11个问题》相比较,就能看出其中的联系来。正如《回归》这部书后记所讲,此书成果是从他一系列论文裁编而来,而这本《导论》又悄然把曾经的“11个问题”变成“15个问题”。对比二书主要章节,我们惊奇地发现,《导论》中的审美对象、审美经验、审美情感、审美趣味等八九章的内容文字与前著基本相同或完全相同,有的甚至连章节题目也完全一致。如前著第六章“作品的意义由作者意图决定吗?”在教材中整体挪入成为“审美解释”一章,如果你仔细比照二章文字,竟然完全相同。从论文变身为著作,再由著作挪移为教材,这样《美学导论》中的美学,竟无差别的变为“挪来”的美学!

可根本的问题还不在于著者叙述的美学是“拿来”的抑或是“挪来”的,作为21世纪大学文科教材和复旦博学·哲学系列之一种,其主要目标无非是引导学生通过对美学基本概念和原理的学习,激发他们对美学问题的兴趣。所以,有兴趣、读得懂、连得起、用得着,理应是教材叙述者书写方式。作为一名普通教者,我曾经和一些学生交流过他们反映的“读不懂”问题。学生抱怨说,这本教材确实太难读了,从开篇的第一章美学叙论开始,每章内容满眼都是西方当代美学家的怎么说,本来简单的概念前后被无尽的西方美学的人名和译文所包裹,读美学教材好比是读一本艰涩的西方学术译著,即使耐着性子去读,也未必全能看懂,就是能看得懂,如何也记不住。还有学生从教材中随便抽出一组概念说明他们为什么“读不懂”。如原书第三章《审美经验》章末的一段总结文字(第63页),集中了对审美对象、审美经验和美等这些美学原理中核心概念的解释。我们分节援引如下:

审美对象不是事物,也不是事物的任何外观或知识,而是事物在向外观或知识的显现途中,一句话是事物在无概念状态下的自然显现。

审美经验不是对事物的经验,(如克莱夫·贝尔所说的那样)也不是对关于事物的知识的认识(如古德曼和丹托所说的那样),而是自我的一种特殊状态。这里“自我”与“事物”类似。每个事物有不同的面貌,就像每个自我有不同的身份。

美不是事物,也不是事物的一种面貌或所有面貌,就像审美既不是自我,也不是自我的一种身份或所有身份。美是事物在无概念状态下的自然显现,审美是自我在无身分状态自由逗留。

通过阅读,我们发现这里的语言同样也沿袭了“西化”文风,作者有意将美学界业已有定论的概念“深入深出”的变换成了一种让人似是而非的抽象和模糊。我想,不仅是教材,就是真正的学术论著,其叙述语言首先应该做到让读者最大程度地理解和明白,否则,就会陷入“你不说我们还明白,你越说我们越糊涂了”的尴尬境地。

除了叙述语言的“读不懂”,还有引用文献和参考书目的“看不懂”。根据统计,作者每章后所附的“推荐书目”合计共137种,其中英文多达98种,翻译著作34种,外文论著合计共132种,占全部推荐书目的96.35%,而中文美学论著仅8种,只占5.8%。全书各章正文引用的中英文献比例大体也与此持平,其中有四五章后面的引述书目竟无一处来自中国人的论著。更让人不解的是,作者还将国内已有直接对译本的著作诸如黑格尔的《判断力批判》、杜夫海纳的《审美经验现象学》等不惜采用由德语和法语转译的英文书目和文字,列入引用文献和推荐书目之中。试想,这样的引用除学术规范的意义外,对大学本科生来说有多少实际意义?不知道北京大学的本科生是否能找全这些外文论著,或者要求能读懂这样的著述?我们怀疑这不是推荐给本科学生的书目,而是挪来的、用来记录自己学术研究参考书目的清单!

美学教材毕竟与美学论文和论著有所不同,三者不能无原则的相互替代。美学研究论著和论文是写给自己和专家看的,力主学术创新,从略基本概念,不求必然性结论;而教材特别是“导论”之类,是写给学生的入门读物,诚然要反映作者自己的学术论点,但语言上要求深入浅出,叙述中要联系读者实际,一句话,要考虑到大多数学生阅读水平和教学使用的效果。作者这部教材和《美学的意蕴》的最大不同是,其主要章节直接挪自作者本人的美学论文和论著,多数只在章节的首尾添枝加叶,稍作修饰以作统一。所以,文中所引西方美学家及其论著论文,正文和注释中均没有任何背景介绍和说明,而且页脚注所引的西方美学论著书目除少部分来自译本外,多数是清一色英文,这对那些把美学作为普通课的本科学生来说,读不懂、记不住就在所难免了。因此,凡有一定影响力的美学教材,对西方美学观点虽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借鉴,但都会有相应的处理的方法,如降低学术门槛,突出传统古典美学地位,尽可能采用有通行汉语翻译的篇名文字,有的还在书后附有“重要人名索引”和“教学大纲”之类,以方便学生阅读和教学考核。

《美学导论》这本教材中由于多数问题的讨论裁剪自作者论文和其他论著(包括《美学的意蕴》),论文的创新思维使作者不屑重复当代美学史中的常识与成说,所以,书中对于美学原理的基本概念,较少做厘清和阐释工作。相反,对于约定俗成的一些概念如“审美教育”“审美范畴”等,作者又不厌其烦地纠结于诸家争论这些细枝末节。全书首章以《美学》为标题,但全书的理论逻辑却是围绕审美活动展开,美学和审美之间的如此重要的关系,全书并无揭橥。全书15章,共涉及美学领域中的15个重要问题,差不多是美学教科书有史以来章节含量最大的一种,其中哪些章节是重点,哪些章节针对某些专业,书中也没有任何的教学说明文字,更没有开发相应的媒体课件做配套。对于讲授者说,果真比照教材叙述结构和问题,照本宣科,势必会扼杀学生美学兴趣,他们会视美学为畏途。

中国当代美学发展史,从某种意义上看,直接呈现为美学原理教材的汉语化、本土化过程,如何在多元文化背景下建立中国特色美学体系和问题阐释的理路方法,对于所有美学教材的编纂无疑都是一个挑战。中国美学理论体系诚然由西方引进,但纵观当下有影响的任何一本美学教材,却都不同程度体现着对美学原理中国化渐进之路的推进。彭著这本教材,与他以前的那本《美学的意蕴》相比,其资源体系已经背离了中西美学的体用关系,其学术意义的背后,更多是作者对西方当代美学的过度自恋。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5篇

从心理学方面说,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区别并非是绝对的,应该将它们看成相互渗透的两个领域。因此不仅在感情领域是这样,在思考以及感觉机能的一部分也是作为无意识过程而发挥其机能的。比如我们在完成健美操动作时在思考技术要领,或者由于外界的音响(如强劲的节拍和音乐)在我们的动作应激中被作为意识受动性问题等,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属于上述范围。但是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即在无意识过程中的主角是意识能动作用。在东方式的形而上学的传统思考方式中,形而上层面与形而下层面之间并非是无关联的,它们是连续的相互渗透的两个领域。而修行就是将自己的灵魂由形而下层面逐渐进入到形而上层面的过程。可以说在西方思想传统中,作为形而上存在的神与形而下的被造物层面之间是不连续的存在。现代以来的西方哲学试图以人的理性取代作为形而上超越者的神,试图以超越论的主观或绝对精神将理性置于对一切经验事实进行控制的支配者位置上。如果我们的讨论限定在西方精神史的范围,由神的支配转变为人性的支配尽管是巨大的变化,但是与东方精神史的传统相比较而言,可以发现西方的思考方式传统依然是保持着内在连续性的。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现代以来的哲学传统中在方法论方面尽管能够看到强调哲学与经验科学在层次上存在差异的倾向,但是这不能不认为续将形而上的与形而下的,也就是将超经验的秩序和经验性秩序之间以割裂的孤立的方式把握这一现代以前的传统思考方式的世俗化而已。而语词相对应的东方传统的形而上学思考方式中,关于身心关系的经验性研究中,总是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构成走向形而上问题领域踏脚石。也就是说在东方!传统思想中并不承认哲学和经验科学之间在方法论时间存在本质的差别。在认识健美操运动美学问题上,可以将健美操运动起源的认识上升为体操“属”概念内涵的范畴,即考察健美操运动与同属体操“种”概念内涵的同质共性。此外,最直接的方式是“单从狭义范畴定位一项体育运动的起源”,即考察健美操运动与同属体操范畴的“种”概念内涵之间的“种差”。广义范畴的定位较为模糊,具有不稳定性;狭义范畴的定位则较为精准,具有可操作性。在实际运用中体现为两种表述方法:在论文中因为论域的针对性强和篇幅的制约,常常采用狭义范畴的定位,而在教材、论着中因为论域的宽泛和篇幅的宽裕,常常在狭义范畴的定位基础上,增加广义范畴的定位内容,在于使人们明晰事物的萌芽,亦明晰事物的起源与哪些事物存在关联,但这并不代表广义范畴的定位内容的事实成立。举例说明,搏击健身操是健美操的“种”概念,它的起源定位可以直接从狭义范畴完成,但也可以增加其广义范畴的定位内容,从广义范畴的定位内容只能从“属”概念内涵进行,如果将其连跨两个“属”概念层级,即体操的层级,那就太过牵强了,这就好比将健美操运动起源认定为奥林匹克运动的起源相似,会产生啼笑皆非的结果。搏击健身操广义范畴的定位只能说明搏击健身操与健美操运动有关联,但并不能完成搏击健身操起源于健美操运动的结论,更不能说明搏击健身操起源于健美操运动,就推出其与拉丁健美操、太极健身球操等健美操“种”概念内涵相等同的结论。

东方身心论的核心不如说是对身心关系基底结构运作机制以实践方式进行的探求。如前所述,近年来临床心理学和临床医学对此也逐渐对东方思想有了兴趣,这一点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或思想方面的意义。也许有人不赞成这样的认识而提出这样的疑问:既然科学研究的进步都是在对过去的理论否定过程中成立的,那么对于哲学或思想界也应该是遵循同样的逻辑,至少对于已经被承认的现代科学而言,将古老的东方思想或哲学理论是不应该能够直接拿过来的吧。当然,过去的思想必然是在当时时代的社会的历史条件制约下出现的,因此不应该理解为原封不动的再现于今天。但是,如果将问题限定在身心论的领域,我们必须注意到不能用一般的规则来对待身心问题。如同荣格指出的那样,在意识水平我们人对事物的思考方式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一百年前、一千年前人的思考方式或世界观与现代人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在无意识领域中人类体验的方式无论一百年前或一千年前还是在今天没有任何的变化。而令人感兴趣之处是中医对身体的理解与健美操运动有相似之处。中医认为在身体之中存在着称之为“经络”的这样一种脉管组织。经络是与联系穴位的脉管系统,有12条正经和8条奇经。众所周知,随着针灸麻醉等中医治疗的成果,中医这种独特的治疗受到西方的重视而放射出新的光辉。但是中医难以被纳入现代医学体系,是与它所依据的身体观与现代生理学的常识无法相通。

从解剖学的角度说,在身体组织中相当于经络的脉管体系根本无法找到。特别令人困惑之处是经络体系完全不考虑体性系神经与自主性神经系统的区别,体性系神经是以皮质为中枢向四肢分布,而自主神经则是以皮质下为中枢分布于内脏器官。后者从脊髓处分支,以水平方式进入胸腔和腹腔。但是经络的走向不是这样,它是起于手指的指端,以纵贯身体的方式终止于足趾的趾端。经络这种脉管体系当然在解剖方面无法得到认证。从现有的生理学知识上也无法解释,值得进一步进行辩论分析。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6篇

治中国古典学问者,都很清楚,我们当下的研究是在古今中西比较的复杂语境下展开的,研究对象是古代遗产,学科体系的建立却是参照了西方的结果,研究的基本范式与方法,也往往要借力于外来的资源。古今中西的比较语境,既为发现传统提供了不少新的契机,同时,也带来了许多理论上、具体操作上的困惑与困难。第一个必须要认真对待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古今中西的纵横坐标中,寻找到合适的立足点。中国古代文论,作为一门学科,已有百年的历史,这百年中,一代又一代的学者,于古今中西融通的背景下,贡献研究成果的同时,亦不忘对其学科定位和研究之方法论作出不同层面的反思。从近的来说,上个世纪末开始的、围绕古代文论“失语症”、“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等问题展开的大规模学术讨论,即是对古代文论学科的一次集中思考,其动因,就源于古代文论本身处境的复杂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忧虑意识。这种学术上的反思精神是可贵的。在当下的语境中,为古代文论作出合理而恰当的定位,探索切实可行的研究方法,方可继续导引学问之前进。

党圣元先生的新著――《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古代文论的现代遭际》一书,既具有自觉的反思意识,又有着积极的理论建树,其洞见建立在对百年古代文论学术史系统考察的基础之上,在理清学术史之固病和积弊的前提下,边破边立,于传统文论的当下境遇有着敏锐的意识和理性的分析,又提出了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极具学术价值和指导意义。

有两个关键词语值得我们重视,即“和而不同”和“返本开新”。前者是对中西文化格局和中国古代文论在比较语境中应处地位的判断,关乎中国古代文论的品格和独立性问题;后者则是为中国古代文论研究所寻求的方法论原则。对这两者的强调贯穿整部著作,构成了本书的立论基础和目标。“和而不同”的学科定位与“返本开新”的研究方法,也是作者下足工夫探索的精髓所在。

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在中国现代学术体系中的独特遭际,就是处于传统和现代之间,而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实质上指的就是古与今、中与西、体与用的关系,这既是中国百年古代文论研究展开的文化环境,也构成了论争的核心。书中指出,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是一个“需要以深沉的历史意识和饱满的理性精神来对待的问题”,但既往的论争往往陷入非此即彼的误区。他总结说:“综观二十世纪以来围绕这一问题所进行的论争,相当一部分人在价值判断与选择上陷入了古今、中西二元对立的认识误区,形成了激进主义与保守主义的两军对垒,前者主‘全盘西化’,于民族文化、传统文学思想持虚无主义态度;后者则因循守旧,以‘国粹主义’者自居。我们亦可以将这二者之间的观念对抗概括为‘荣今虐古’和‘荣古虐今’两种文化发展观的冲突,彼此在价值判断与选择上存在着一道深深的鸿沟,以致输攻墨守,争端大起。”在历数对立文化观弊端的基础上,作者提出唯有走“中西融会贯通而综合创造的路子”才是被实践证明了的正确道路。摆脱古今、中西二元对立的认识误区,立足民族,放眼世界,融通中西,列类古今,展开不同文化间的交流对话,才能使全球化语境中的世界文化格局达到理想境界,即“和而不同”的文化生态平衡。

“和而不同”是古人处理不同事物差异关系的智慧结晶,这恰可以成为我们探究古今、中西关系新的突破点和立足点。“和而不同”是一个维持全球文化多样性的原则,是一个“最能体现中国古代文化思想‘当代性’的典型范例”。所谓“当代性”即指古代文论所处的多样性、多元性的文化环境,“和而不同”的原则既能照顾到古代文论的实际处境,又能充分体现其差异性,使之在全球化的世界文化格局中保持其独立性。结合古代文论在古与今、中与西之间的独特遭际来看,此论是很有见地的,要展开汇通古今中西的交流和对话,实现其“当代性”,确保对话主体的独立存在和自主地位是必要的前提。“和而不同”的文化理想不因为追求普适性而消解差异性,反而强调差异的重要,这就为对话和交流提供了可能性和必要性,而肯认“和”的目标,也是对话和交流的应有之义。

“和而不同”为古代文论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际遇提供了一个合适的立足点,而“返本开新”则为实现这一文化理想确立了基本的方法论。在该作中,多次强调回到文化原点的重要。作者认为,回到文化原点,是古代文论研究的一个必要前提,要开掘传统文论中的精神价值,断章取义的理解是行不通的,必须回到历史文化语境,对其作“同情之了解”。我们要回到体现古代文论精神本真的原初形态与历史情境,重新认识古代文论的原初性的事实本体与整体性的真实面目,并要以之作为继续前进的出发点。

与强调回到原点相对应,作者还从理论与个案两个侧面说明“以西释中”的弊端。他认为单纯采取西方之视点来解释中国,并不能为我们理解中国传统文论之精神提供助益,反而会忽略与掩盖中国传统文论的特色,并举齐梁诗歌研究来说明之。一些学者引入西方的“形式主义”概念,从“形式主义”与“反形式主义”对立的路子来批评齐梁诗风,判定齐梁诗歌与初盛唐诗歌的不同,虽有一定的道理,但与中国诗学思想在此一历史时期自身所关注的问题并不吻合。初盛唐文人一方面标举“建安风骨”,另一方面却大大发展了对诗歌语言形式的重视,比如,将格律推向成熟,因此,以西学概念来为二者截然划界实质上是违反文学史事实的。这个看法很有道理,初盛唐的诗歌,至少是律诗,是极其重视形式的,我们以七律的集大成者杜甫为例,杜甫晚年的七律,如《秋兴八首》以形式范导抒情,体现出明显的审美游戏品格,将中国诗歌史律化运动这条路子推向顶峰,杜甫的律诗,实际上是延承了齐梁诗风,并将之发展改造,二者不是对立的关系。

将西方话语强加于中国,本质上是行不通的。在现代学术发展之早期,学者们已敏感到此,并多有论述,台湾新儒家牟宗三先生说:“凡以西方那种外在的、观解的思考路数,以及其所派生的一切,来解析中国学问,甚至整个道德宗教的,俱是差谬不相应。”陈寅恪先生倡导以“了解之同情”的态度治古人之说,也得到不少学者的回应。反过来看,以西释中,不仅容易犯错误,也往往丧失掉了中国古代文论的独立性。要让中国古代文论和美学在中西比较的土壤中扎根生长,我们就先要对古典作扎实的田野作业,把双脚踏实地立在材料上,以求描述、复元古典,在西方和现代的比照下获得历史感,而不是拿起西方或现代的手术刀先合乎逻辑并规范地一刀切下去再说。我毫不怀疑,只要认真地去读古代文论,要求自己还原它,渐渐地,我们会发现让我们兴奋的东西,这个东西可能就是具有现代意义的。

因此,“返本”并不意味着回到保守主义的立场,回归古典是为了发见其本质,“开新”是其题中应有之义。作者援引西方解释

学的理论成果,指出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应采取“本体性的阐释路径”,“返本”与“开新”乃是对古代文论进行本体性阐释相互交织在一起的两个方面:“返本是为了开新,开新则必须返本”,二者是一个问题的两个面。与“和而不同”的地位判断和文化理想相同,回归原点的解释,重新把握经典文本的原初意义,本身就是一种创新,在解释学的论域中,返本的工作恰可以使我们的“现在视界”清晰化,实现古代文论的当代性价值和意义。

作者还为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返本开新”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操作原则和实现步骤。第一步是打破西方文论普适性的迷思,沉潜到中国古代文论的原始文献中,深思明辨;第二步就是要回到古代文论的语境,进行历史还原。具体言之,所谓的“历史还原”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讲求视界融合,忠实地解读古人,务使阐释符合古人之原意;二是要将古人的话语置于其历史发展链条中来考察,对之进行定位。历史还原不是单维的返还,而是“双重历史还原”。其目的不在“复古”而在“创生”。著作从三个方面详加分析还原的具体原则和实现方式,其一是回到。中国传统学术研究文史哲浑融不分的整体性语境,在文献搜罗上要由“醇”返“杂”,扩大范围,重视“诗文评”以外的文献材料,打通学科关系。其二是要回到文学史的语境,中国古代文论与西方不同,极少有脱离具体作品的“纯理论”,因此文论的研究要与文学史的经验结合起来。其三是要回到价值论的语境,作者以对“载道”观不加分析的轻视的研究固病为例,指出我们不可以西方审美与非审美的二元对立来裁决之,而要根据其历史语境作出合理的定位,发掘其丰富性。总而言之,中国古代文论的研究,需在其产生的原始语境、所处的文化史语境以及批评史语境中通盘把握,形成一种良性的诠释学循环。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7篇

一个时期以来,中国传统美学的现代转型(也作现代转换)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在美学由“热”转沉寂后成了“没有热点的热点”,在众说纷纭中表征出中国当代美学研究者的焦虑与急躁。

在这里,我们从哲学文化整合的发展趋向中得到了启示,在思维方法论的关注中找到了方向,在寻求内在精神融通、整合的理论重构过程中看到了希望,而此中比较研究的科学方法论无疑是架起古与今的必经的桥梁,是东方与西方互通的航船。就东西方美学的发展趋势来说,就是在东西方美学传统之间对话、交流、交融,在远古与现代美学内在阐释、对比研究的基础上,在纵向历时比较、横向共时对照以及纵横交错网络性复杂比较研究中,从而同中求异、异中求同、同中求通。也就是说运用比较研究这一科学方法论原则潜入东西方自古至今的美学遗产,在条分缕析出其中具有活力因子的基础上,寻求东西方美学精神的融通,从而整合出新的辨证理论系统。

2.精神整合:美学转型的曙光

东西方哲学、文化精神融通、整合的发展主调无疑给焦虑中的美学研究以“新世纪的曙光”。

2.1 “整合”的源起及当代意蕴

整合作为普通词语首先运用在数学(积分、积分法)和物理学(匹配),并已涉及部分与整体的关系。从哲学意蕴上运用“整合”一词最早要推英国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他在论述进化论哲学时第一次使用了“整合”(注:斯宾塞最著名的进化论公式(即“进化是经过不断的整合与分化,是从不确定、不协调的单纯性到确定的、协调的繁杂性的变化”)认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包含着分化阶段和随后的整合阶段。)。随后,他又将之运用到生物学、社会学、心理学和哲学,从而使“整合”一词广泛应用开来。

在当代社会实践中,整合已成为显态的重要表征。其一,整合是当代国际社会实践的指向性之一。不可否认,当代社会依然有冲突、有分化。然而,综合乃至整合作为主题正在悄然兴起。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的一体化,业已在全球范围内艰难地形成愈来愈发达的网络,产生愈来愈强有力的功效。全球生态问题的提出及其对策的制定与实施,预示着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整合趋势。人们愈来愈自觉认识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是一个整体推进的过程;系统的整体协同、各系统间及系统内部的整合是其最内在的、最重要的趋势和特征。其二,整合是人类主体性的趋向之一。主体性的整合与人类社会的整合是同步发展的。人类主体性的一般历程是:原始主体性——异化主体性——自由主体性。当代人类正处于由异化主体性向自由主体性跃进的特殊阶段。当代人类主体对象化所实现出来的种种整合事实,无疑体现着主体性的整合。与此同时,人类主体性本身的整合趋势,在对象化过程中,不断地内化、积淀:认识及思维中,尤其是创造性思维中的整合;在精神活动中理性与非理性因素的整合;在价值重建中,人们的终极关怀、终极价值对价值观念的整合作用;人格境界中的最高整合——天人合一,等等。在当代整合已成为人类自由主体性的普遍本质特征,整合趋势已孕育于人类现实主体性之中,虽然其普遍性程度尚有历史局限性。其三,80年代中期以来,整合一词被创造性地运用,在许多学科中提出了很有建设性、颇具学术价值的整合概念及有关理论学说。整合概念的广泛引用,使我们对部分与整体、要素与系统、外与内诸维度的运动变化过程换了一种新视野,尤其在哲学人文学科中,整合概念的创造性运用,成为哲学人文学科现代化的重要一环。简言之,整合概念及其整合哲学的自觉形成,是对科学的辨证思维方法的一种具体落实。

2.2 东西精神整合:世纪之交哲学、文化等发展的主调

20世纪回眸,东西方哲学都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着以往任何世纪都没达到的危机。与此同时,我们并不悲观,因为东西方哲学文化中具“优等”因素的融通、整合已经开始。“我们所要创建、缔造的中国现代新文化……是对世界各民族优秀文化的新的综合;这种综合不是新旧文化的杂糅,不是中、西文化的调和,不是世界各民族文化机械的拼凑,而是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立足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基础,并从现实生活中吸取激情,不断地选择、融化、重组、整合世界各民族优秀文化的特质而实现的新的文化‘突变’,由此产生出与中国相适应的文化新特质、新结构、新体系。”(注:司马云杰.文化社会学.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24页)“哲学发展史上有一个不同于自然科学的现象,即不论其地域的、民族的渊源多么复杂、多么差异迥然,都会在其发展演化的历史过程中相互融通、吸收,并都会在这种相互融通中得到发展,从而超越自身,也超越对方,这似乎是哲学和文化自身发展的一条规律。”(注:刘学智.中西融通:世纪之交中国哲学的主调.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3期)

具体说来,整合表现为本世纪“对话”关系与整合趋向在当代人现实生活层面上初露端倪。

“对话”是人类与自然、社会和历史相沟通的生存方式,从而带有人类学本体论意义。它不仅消解并超越了抽象普遍性对人的统治,使普遍——特殊结构向整体——部分结构转变,而且还消解并扬弃了人的自我中心化结构,使人的存在获得了开放性和独创性(对话者参与了意义的生成)。同时,它还使得不同视野的整合成为可能。对话双方的地位和独特视界,决定了二者之间的平等性和相斥性。他们有可能通过互斥所形成的张力来限制各自的自我中心化扩张,打破抽象普遍性的垄断和支配。这种互斥性恰恰蕴含着整合的要求,对话双方彼此都同时拥有发言权,才有可能把各自的视野整合起来。双方视野的独立,则使整合成为必要,视野独立意味着一方不能被还原和归结为另一方。这种不可替代的关系,决定着两种视野的互补性。总之,对话过程实际上是两种尺度的相互矫正和耦合,其结果是消解自我中心化结构及其所带来的独断化,并在此基础上,使两种视野在互参行为中自觉意识到各自的局限性从而容忍对方的存在并融为有机整体。因此,对话关系的出现,预示着人类的一种更加健全的存在方式的崛起。

“对话”关系的直接后果从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两个维度上得到体现。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从受虐、施虐到平等的演变轨迹,即人类开始企图超越人与自然之间的主奴关系模式,走向一种共生并存的新型对话关系。虽然这种企图在实践上尚有相当距离,但在反思层次上它无疑已逐渐成为有识之士的共识。生态伦理学与生命伦理学的兴起就是明证。此外,在人与人的维度上对话方式主要表现在当代国际社会经济、政治和文化的普遍交往之中。G·巴勒克拉夫提出“新的历史观”,以此取代“欧洲中心主义”的偏见。

在哲学文化界,随着国际交往普遍化的提高,整合就成了这种多元文化互补格局的显态表征。当代人类文化的冲突和碰撞,为不同文化系统实现自我意识提供了契机。因为作为一种互参行为,冲突的每一方都既能找到理解对方的先在结构,又能找到理解自身的中价(这其实就是一种深刻的比较参照行为)。在这种对话关系中,彼此既相互限制、又相互补充。每一方都既消解自我中心倾向,又不放弃自己的独特话语,从而使互补整合关系的确立成为现实的可能。体现在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科学主义与人本主义、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历史进步与道德完善等一系列两极对立关系中的各种冲突、对立,通过对话而实现整合,这也正是21世纪人类历史发展的最迫切的要求,也是未来的希望所在。可以相信,20世纪遗留给21世纪的种种问题,将有赖于这种整合的真正实现。

2.3 精神整合的趋向与美学“转型”的可能性

面对哲学文化在对话关系基础上企求精神整合的未来趋向,美学如何创造性地作出调整与适应,这是当代美学工作者的最前沿的课题。然而,我们不禁扪心自问:“对话”关系的双方均是持之有物的,在中国,除了传统美学之外,如前文所论,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作为与他者对话的前提?无法否认的是,东方美学特别是中国美学,并不缺少与西方美学并驾齐驱的范畴和体系,但是,至今我们对这个古老的美学形态的挖掘还十分不够。可见,“对话”关系的真正确立在东西方美学研究(其它如经济、哲学、文化等亦如此)视野中仍非易事。或者说,还需要相当长的时期才能实现。

况且,“对话”关系的真正确立并非目的,而仅仅是必要的前提而已。最终实现东西方美学精神整合才是“对话”的真正旨向。如此看来,东方美学(尤在中国)若要在冲突、碰撞中实现精神整合更非易事,因为她首先要挖掘传统,重新阐释、转换传统话语并真正确立自己平等的“对话”关系地位。其次,面对的才是创造性地回应西方美学的挑战、未来美学的要求。中国美学能够站在平等“对话”关系的相应位置,吸融东西,容纳古今并最终以吞吐宇宙文化精华的精神整合美学理论形态的形成来回应时代的要求。可以说,精神整合之路,无疑是中国当代美学“转型”的希望之路。

3.比较研究:寻求出融通、整合之路

精神整合的实现过程,即该方法论系统在主体内在心灵上的展开过程。此间,“对话”等关系的确立是前提,比较研究方法论是必由之路,辨证思维建构方式又内在于比较研究的运思行程之中。

3.1 比较研究的双重目标

美学之比较研究的目标是双重的,即美学史范畴内的目标和美学范畴内的目标。美学史范畴内美学之比较研究的目标和任务,即通过对几种美学体系进行比较研究,揭示人类审美现象的共同规律和本质,揭示他们的美学传统之间的差异性及各自的个性特征。这里就牵涉到一个可比性的问题,也就是确定比较美学具体研究题材的问题。这里有一个原则,即只要有助于上述美学史范畴下的比较美学目标的完成,任何一种可比性标准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这种可比性标准能够把人类在以审美眼光观照自身或异已之物时对诸如美的本质、审美问题、审美创造等问题作为比较研究的基础,以求从美学理论本身的角度去把握人类审美现象发展的普遍规律和各个美学体系的审美个性。这种标准除了能够完成美学史范畴下美学比较研究的目标外,还与美学范畴内的比较美学的研究目标密切相关。

由此看来,比较研究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一旦选错了比较的对象,其后果是不可设想的。比较研究必须建立一种科学的历史的可能性的比较立场。必须考虑相通或共同的文化背景。今道友信说:“产生比较的理由与一切哲学相同,可以说自“惊奇”(注:(日)今道友信.东方哲学美学比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3页),这种“惊奇”就是对文化差异、民族个性和独特精神的认同。所以“所谓比较研究,我认为本质上应该把以各种不同的语言为母语的许多人得以作为对话场所的那些共同主题作为研究的线索,使我们成为对世界更加开放的研究者。其中,应予比较的项目及轴心的设定,文献学的实证考察以及逻辑的论证这三者是必须确保的条件”(注:(日)今道友信.东方哲学美学比较.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6页)。

诚然,美学史是美学的具体展开,美学是美学史的总结,美学史范畴下的美学比较研究自有其独立的价值。但比较美学研究范畴不应囿于此域,而应当超越美学史的范畴并指向其最终目标:新美学的创造(即本文所倡的精神整合理论的重构)。美学范畴内的比较研究与美学史范畴内比较研究价值取向不同。美学史范畴内的比较研究将不同时代、不同体系的美学思想辨异同、判得失,其目标是把握共性,揭示个性;美学范畴内的比较研究目的是为了汲取灵感,吸收“优等”美学精神,以求得对一些根本性美学问题的新解决,从而推进美学本身的演化和进展。

总之,从美学的比较研究的双重目标看,比较美学旨在追求多姿多彩的个性化的(主要指民族性而言)新美学体系的创造以及世界范围内的自由讨论氛围的形成。由此可以看出,比较研究之于美学的创造是无可或缺的,没有这座桥梁的中介作用,就没有融合的可能,也就没有新美学理论的创立、美学困境的解决、美学的现代转型可言,也就没有美学的发展可言。

3.2 比较研究与美学精神融通、整合

黑格尔说“假如一个人能看出当前即显而易见的差别,譬如,能区别一支笔与一头骆驼,我们不会认为这人有了不起的聪明。同样,另一方面,一个人能比较两个近似的东西,如橡树与槐树,或寺院与教堂,而知其相似,我们也不能说他有很高的比较能力。我们所要求的,是要能看出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注:(德)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53页)

同中求异即着力发掘中西美学之不同的地域、文化与民族特征,异中求同,则尽力发现代表不同地域、文化与民族的中西美学所体现出来的人类审美活动和美学发展的共同规律。在此基础上即着力于“同中求通”,其旨在于东西方美学实现融通性精神整合。在这里,“求通”即必须选定东西方美学可以比较的共通问题,必须着眼于人类共通的根本经验和基本理念,尤其是东西方对心理、情感、伦理的认识。只有在精神深处获得一种沟通,外在的不同概念才能融解。与此同时,“求通”的完成还必须依据相互历史的互补意图的批判性的实现而设定人类的立场。因为无论多么优秀的文化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从全人类的立场看,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可能是自律自足的。希腊罗马文化由繁荣走向衰落,印度、埃及文化由灿烂走向落后,中国文化由发达走到今天,完全可以预见,欧美文化(现时态的)总有一天要走向相对衰微的时候。因而在现代世界,拯救民族文化和民族美学的唯一策略,即站在开放的立场,通过东西方文化和美学的批判,从而确立一种新的美学原则。王国维是最早实践同中求通的美学家。

基于此,我们认为求同存异的美学比较,最终将导致一种封闭性结构;同中求异,异中求同的美学比较能够形成一种开放性视野;同中求通的美学比较才能最终导向美学发展的融通性精神整合之路。

4.比较研究:辨证思维与理论重构

以比较研究为科学方法论指导的东西方美学融通性精神整合的过程即明异同、同异之中求通的过程。而从异中求同(亦即由“多”而“一”)到同中求异(由“一”而“多”)的完成恰恰暗合了从具体到抽象,由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思维重构过程。其中同中求通、异中求通的要求自然地内在于异中求同和同中求异的思维行程之中。同时,辨证理论建构过程中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式跟抽象上升到具体的建构方式是相协同的。

4.1 异中求同,由多而一

融通性精神整合性理论系统首先是由多而一、异中求同的。整合性理论系统,顾名思义,它就不仅仅是西方的、中国的或印度的独立的美学理论系统;但是,它又以比较双方或多方的“优等”美学精神为基础。因为不包含东方智慧的美学是“某种程度的失落”;同样,没有西方概念明晰、论证严密、体系严整的美学体系,美学发展也无法设想。当然,也并不是各种美学体系简单相加就可以形成精神整合性理论系统的。若干个“一”用算术方法相加,结果只是一个多数,而不可能是“一”。当然,精神整合性理论系统作为一种新的理论必须是一个整体,必须是“一”。我们可以把整合之前的各种美学体系的“一”称为“小一”,亦即“异”,而把整合性理论体系的“一”称为“大一”,亦即“同”。从这一角度看,“大一”由诸“小一”集合起来,是“小一”的继续,但是诸“小一”的集合直接结果只能是“多”,是一种量变。要使诸“小一”的集合成为“大一”,那必须是一种质变,必须经过否定或扬弃的过程,即辨证思维的由感性具体上升到抽象的过程。

实际上由诸“小一”经否定而达到“大一”的过程,在逻辑上就是抽的过程。清初画家石涛的“一画”说也可以说明诸“小一”经否定、扬弃、合取并行而质变的过程。其核心即“担尽奇峰打草稿”。我们不妨将众“奇峰”比作诸“小一”,而“打草稿”即否定、扬弃的过程。艺术创作中即将诸“小一”内化、升华的过程,而“搜尽奇峰”与“打草稿”的完成即意味着诸“小一”经否定、扬弃而获得“大一”的出现。可以看出不辨异同,就无从进行抽象,而如果没有比较的研究方法,也就无从明辨“异”“同”。在这里,比较研究中的“辨异同”,恰好在方法上构成了整合性理论系统建构的必要条件。至此,融通性精神整合理论重构过程完成了由具体上升到抽象的逻辑行程。东西方美学遗产中诸种美学体系的“小一”均在人类审美现象的某些特定领域把握了相对合理的层面。但是由于众多原因,东、西方均难以宏观、全面地把握人类审美特质的个性特征和共同规律。只有在比较研究它们各自的“同”与“异”的基础上,经过否定、扬弃的过程,才能初步寻求诸“小一”的共“同”之处,并在此基础上着眼于“大一”的归纳与升华。东西方美学遗产中诸种美学体系的“小一”的合理因素在现代参照系中经价值厘定之后,经抽象上升成理论形态的元范畴,期待着创造者独特个性在内在心灵上展开。美学转型完成对传统美学的价值厘定,进而寻找到东西方现代视野下的中介后,才在思维行程中完成理论建构的第一步。

4.2 同中求异,一中涵多

融通性精神整合理论同时又是同中含异、一中涵多的理论。它是一个有机整体,那么这个“一”就是抽象的、无差别的“一”,或者说是纯粹的“一”。这个“一”必然像黑格尔的逻辑起点的纯粹的“有(Sein)”一样,它在一方面是无所不包的,同时在另一方面又是一无所有的。所以它必然会直接地转化为无。按照逻辑学原则,一个概念的抽象程度越高,它的外延就越大,同时这个概念的内涵也就越少,概念的内涵与外延成反比。因此,一旦美学理论的“一”的抽象程度达到了最高点,它作为概念的外延便接近了无穷大,相应地,它的内涵就接近了零。内涵近于零的美学理论,就不成其为美学理论;它不可能作为实际的历史存在,也不具有存在的价值。柏拉图论证过绝对纯粹的“一”是不可能存在的。《左传》中齐晏子与国君的对话也说明了这一问题。齐景公对晏子说:“唯据(宠臣梁丘据)与我和夫。”晏子说:“据亦同也,焉得为和?”齐君说:“和与同异乎?”晏子说:“异……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晏子所说的“专一”同样是不应存在的。

由多而一(或异中求同),我们抽象、概括出“一”和“同”。否则,就只能是杂乱无章、各自独语的多个体系并存的混乱景象。同样,如果把美学理论看作抽象的同一,那么整个美学理论又变成一大袋马铃薯。从外表的口袋(抽象)来看,它是“一”,而从其内容(具体)看,它们仍然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多”。如果要想把整个美学理论体系看成有机的“一”,那么势必要把认识再深入一个层次,由抽象上升到具体。也就是从同中求异,展示开那些各异的部分是怎么样即互相拒斥又互相渗透地构成为有机的一体的,亦即包含了异的同或者包含了多的一。怎样才能使认识深入一个层次,从而由同中再看出异来?这就需要比较研究要深入下去,运用抽象上升到具体、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理论建构方式。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8篇

关键词:丽;楚文化;雅丽;审美内涵

“丽”在中国美学史上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审美范畴,用以评物、品人或鉴赏文艺作品的形式美感和艺术风格,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审美范畴之一,贯穿中国古典美学的整个历程。

一、“丽”的美学历程

中国古典美学范畴的诞生,大多建立在人对自然与人事的直观体验基础上,是人对客观现象的感官经验的审美升华。“丽”作为美学范畴的确立,经历了一条由“评物”、“品人”到“赏文”的美学历程。

“丽”之本意是旅(俗字写作“侣”)行,即两两并驾而行。许慎《说文解字》说:“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则必旅行。从鹿丽声。”所以“丽”又有偶对之意。《周礼·夏官·校人》:“丽马一圉,八丽一师。”郑玄注:“丽,偶也。”后引申为“依附”、“附着”讲。《易传·彖传上》释“离”挂:“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王弼注:“丽,犹著也,各得所著之宜。”孔颖达疏:“丽,犹谓附著也。”由于“丽”指一物附着于另一物,故又引申为人或事物形式的美好。如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云:“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战国以后,“美好”、“华丽”之义作为“丽”的核心义项逐渐固定下来,而“偶对”、“附着”等义也包含在“丽”的核心义项中。

“丽”作为审美范畴运用于文艺批评领域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韩非子·亡征第十五》曰:“喜淫刑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韩非子强调文学的功用性,认为过分追求文辞的华丽是亡国的征兆。此处韩非子其目的虽不在于进行文学批评,但“丽”客观上已进入文艺批评领域。

两汉时期,“由于文士的独立存在,辞赋的兴起,‘文章'概念内涵的日趋专一化,文学‘丽'的特征也被揭示出来。”[1]此时,“丽”在文艺批评领域的运用更为频繁,人们多用“巨丽”、“壮丽”、“弘丽”、“侈丽”等词汇来评价汉赋的辞丽。如《史记·太史公自序》评司马相如之赋:“《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但真正将“丽”作为文学批评概念来用的是扬雄,其《法言·吾子》云:“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在扬雄看来,丽是汉赋的首要审美特征,“丽以则”与“丽以淫”的区别在于把握好丽的度,不能因文辞的过度靡丽而淹没了其讽谏之义。汉代文人对汉赋的丽美特征的自觉追求和一群以“丽”为骨干的子范畴的高频使用说明了“丽作为审美特征和审美情趣得到普遍认同,构成了时代的审美风潮。……昭示着文学开始用美来规定自身,同时也标志着丽本身作为一个美感形态已经形成。”[2]

汉魏六朝时期,“丽”范畴逐渐走向成熟和兴盛,并成为六朝美学的外在形态,确立了它在中国美学范畴中的核心地位。一方面,“丽”范畴的能产性和衍生性得到了空前的扩大,派生出众多以“丽”为核心的审美范畴,如“绮丽”、“清丽”、“雅丽”、“艳丽”、“遒丽”、“靡丽”、“巧丽”等,预示了“丽”作为文学批评的审美范畴愈益活跃的前景。另一方面,经曹丕、陆机、刘勰、钟嵘诸文论家的努力,“丽”这一美学范畴最终完成了从具体到抽象、从经验论到观念论方向的转变,形成了一个具有很强开放性的“丽”范畴审美系统。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诗赋欲丽”的理论命题具有开一代之诗风的深远意义,同时也将“丽”范畴推到了古典美学范畴体系的最前沿。曹丕要求诗赋文辞华丽,并将丽作为文学作品的重要美学标准,标志着建安文学逐渐摆脱了两汉经学的牢笼,对文学的形式美有了自觉的追求。并且,“‘丽'的自觉,在很大程度上标志着文学的自觉。”[3]但曹丕的观点仅触及“丽”范畴的表层内涵,即文辞的巧丽,而其深层内涵,即情思的绮丽,则是由陆机提及的。陆机在沿承曹丕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的观点。“绮靡”即“绮丽”之意,指文辞的华丽。陆机认为,文因情生,情丽相依,只有拥有绮丽的情思才能拥有绮丽的文辞,阐明了情与丽的内在关联性。到了刘勰的《文心雕龙》,“丽”作为文学批评的审美范畴异常地醒目起来。《通变》曰:“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商周丽而雅,楚汉侈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而新。”刘勰把从上古到刘宋的文学发展史概括为由“质”到“丽”的演变史,并在齐梁转向诡诞新奇,逐成文病。为补救齐梁时期伪情淫丽之文风弥漫的弊病,刘勰深刻地阐发了情与丽的关系,并以情救文,以“雅”饰“丽”。《诠赋》:“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稍后钟嵘在《诗品》中也提出“典丽”、“温丽”等范畴来深化“丽”的内涵。

到了初唐时期,六朝靡丽文风遭到士人猛烈批判。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云:“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徵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子昂批评齐梁诗文“逶迤颓靡,风雅不作”,标举“风骨”、“兴寄”,开一代诗风。自此,文学审美趣味为之一变,褪尽六朝余风,“风骨”范畴也取代“丽”范畴占据了时代的中心位置。中唐以降,封建社会开始从整体上由鼎盛渐渐走向衰落,士人阶层的精神状态趋于内敛,文学的审美趣味更为突变,转而追求清韵平淡之美,注重“平淡”、“格调”等艺法范畴[4],而“丽”范畴已不能更直接敏感地反映人们对文学的认识,退出了古典美学范畴体系的前台,远化和淡化为一般的美学标准,后虽在诗论、词论、曲论、小说理论等领域得到深入阐释,但已不再具有显赫的理论地位。

二、“丽”与楚文化

李泽厚先生认为:“美之所以不是一般的形式,而是所谓‘有意味的形式',正在于它是积淀了社会内容的自然形式。”[5]其实,美学范畴也是一种“有意味”的范畴,它积淀和溶化着某种社会内容和社会情感,并与特定的审美意识和文化精神联系地一起。作为美学范畴的“丽”,表现出一种对生命和情感的赞美,它与“惊采绝艳”的楚文化,尤其与楚民族巫术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

楚文化是上古时期以长江中游的楚国为中心的一个庞大的文化圈,伴随着楚国的强盛和扩张,楚文化的影响殊为深远,波及半个中国。李学勤先生认为:“楚文化的扩展,是东周时代的一件大事。春秋时期,楚人北上问鼎中原,楚文化也向北延伸。到了战国之世,楚文化先是向南大大发展,随后由于楚国政治中心的东移,又向东扩张,进入长江下游以至今天山东省境。说楚文化影响所及达到半个中国,并非夸张之词。”[6]楚文化有着非常浓厚的原始巫术色彩。《吕氏春秋·异宝篇》云:“荆人畏鬼而越人信?。”《汉书·地理志》云:“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当理性精神在北中国节节胜利,从孔子到荀子,从名家到法家,从铜器到建筑,从诗歌到散文,都逐渐摆脱巫术宗教的束缚,突破礼仪旧制的时候,南中国由于原始氏族社会结构有更多的保留和残存,便依旧强有力地保持和发展着绚烂鲜丽的远古传统。”[7]那威严狞厉的神兽图腾,那如癫如狂的祭神歌舞,那艳丽生动的漆器纹饰,那奇谲瑰丽的神话传说,那激宕淋漓的美丽诗篇,都因巫术文化而延续下来,使楚文化绮丽耀眼,光影满目,充满着狂放的生命力和无羁的想象力。正是在这种人神杂处、想象奇异、情感炽烈的浪漫世界里,楚人执着地追求着一种迷狂怪诞的诡丽之美,以满足自我的感官审美感受,张扬他们那具有原始野性的强烈生命力,从而求得主体心灵的自足。这正是楚文化的灵魂所在,并伴随着楚文化的传播而影响着整个中国文化。

“纵观中国文化史,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现象,就是始终存在着正统的中原文化与非正统的楚文化对峙的局面。”[8]而产生这种文化对峙的根源则在于两种文化中以巫术、神话为核心的巫文化的不同演变方向。夏商时代,以原始宗教文化为主,巫史不分,巫官是文化的掌控者,同时也是文化的创造者,而史官的职务起初也是宗教性的。到了西周时期,中原地区随着社会的发展,鬼神地位的下降,人力的作用受到重视,于是巫衰而史盛,史官从巫官中脱离出来,成为新兴文化的代表。史官将神话通过“传说”演绎为“历史”,宣扬先祖的丰功伟绩,论证王朝的合法存在,使神话最终被历史化、政治化。《诗经·大雅》中被称为周民族史诗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等五篇作品,赞颂了从半人半神的后稷到文圣武德的武王的勋绩,记载了周王朝受命于天,发展壮大的历史。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在北中国把远古传统和神话、巫术逐一理性化,把神人化,把奇异传说化为君臣父子的世间秩序。”[9]儒家把原始文化伦理化为以礼、乐为核心的现世文化,造就了中国文化务实际、讲功利、重理性的现世品格,而这种文化性格的审美特征就是“雅”,即一种体现了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

南方的情形则与中原迥异,即使到了东周时期,巫风仍然盛行。南方的巫官尽管也人事化、世俗化,但仍以祭祀鬼神、交通人神为主要事务。姜亮夫先生说:“自春秋战国以来,北方诸国,巫之职已不如史职之尊;而南土尚重巫,故楚君臣祀神祝祭之事为特多,此其文化习性然也。”[10]与北方的巫之史化、原始文化伦理化不同,南方则是巫之诗化、原始文化艺术化。巫术中那神秘而又富有韵律的咒语、祝词之类的巫术语言逐渐链化为奇诡华丽的诗篇。如《楚辞·九歌》原是流行于楚地的民间祭歌,它本就是一种与巫祝有关的宗教文学。王逸《楚辞章句·九歌》曰:“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兴盛于南方的道家学派则把远古的传说和神话、巫术逐一艺术化,把人自然化,从摆脱人际关系中寻求个体的价值,强调精神的逍遥,而与整个大自然合为一体。道家把楚巫文化艺术化为以“心游”为核心的隐世文化,造就了中国文化尚精神、超功利、重感性的隐世品格,而这种文化性格的审美特征就是“丽”,即一种追求生命之自由艺术化的审美理想。

“雅”与“丽”的对峙,可以说是儒家与道家、中原文化与楚文化在审美理想上的基本对峙,而其对峙的根源则在于“心”的“礼”化与“艺”化的对峙:儒家将人性伦理化,而道家将人性艺术化。当这两种相对峙的审美理想渗透到中国文学中时,则又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文学传统:即先秦理性精神主宰的五经系统和楚汉浪漫主义主宰的楚辞系统。诚如徐复观先生所说:“‘雅'是来自五经的系统,所以代表文章由内容之正大而来的品格之正大;‘丽'是来自楚辞系统,所以代表文章形相之美,即代表文学的艺术性。”[11]随着中原文化与楚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以及文学的自觉,“雅”与“丽”相互渗透、相互补充,到魏晋六朝时产生出一个在意蕴上更为成熟的审美范畴——“雅丽”。

三、“丽”、“雅”与“雅丽”

黑格尔曾经说过:“概念本身并不象知性所假想的那样自身固执不动,没有发展过程,它毋宁是无限的形式,绝对健动,好象是一切生命的源泉(punctumsaliens),因而自己分化其自身。”[12]中国古典美学审美范畴具有极强的自我推衍性,一个核心范畴往往可以衍生出一系列的子范畴,从而形成一个范畴集群。此外,各个核心范畴多具有较广的意蕴涵盖面,又可与另一意义相邻的范畴集群中的核心范畴交融,从而构成新的范畴。

两汉时候,以“丽”、“雅”为核心的审美范畴开始大量衍生,表现出很强的理论活性,到魏晋时期分别已呈系统化的生态。如以“丽”为核心的子范畴有“弘丽”、“巧丽”、“清丽”、“壮丽”、“温丽”、“靡丽”、“遒丽”、“华丽”、“雅丽”、“赡丽”等;以“雅”为核心的子范畴有“温雅”、“尔雅”、“明雅”、“典雅”、“闲雅”、“古雅”、“清雅”、“弘雅”、“雅润”、“雅丽”等。在这众多审美范畴中,最具美学意义的,对古代文学、美学理论影响最为深远的是“雅丽”这个新范畴。“雅丽”范畴的产生并不是“雅”与“丽”这两个核心范畴偶然的、简单的组合,其所包涵的深层意义在于:“雅”与“丽”的结合其实质反映了古典美学中儒家与道家的美学思想的互补,以及中国文化中中原文化与楚文化的互补。“雅丽”范畴是中国文化实现了大融合后古典美学走向鼎盛时期的必然产物,代表着中国古典美学的最高审美理想。

从“丽”范畴发展到“雅丽”范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中国美学史上却经历了从战国末期到齐梁之际近八百年的历史潜进过程。

战国后期,随着各诸侯国之间的相互征伐,地域文化间的交流进一步加快,中原和楚国也有着广泛的文化交流。与中原的文化交流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楚国贵族的审美趣味,文兼雅丽的审美风趣已经成为士大夫们文学创作的审美追求。屈原的《离骚》正是这种审美趣味的代表。《文心雕龙·辩骚》中记载了刘安、班固等人对《离骚》的评价。刘安认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班固则云:“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可以看出,刘安的评价主要侧重《离骚》的内容中正典雅之美,而班固偏重其文辞艳丽雅正,然这些都反映了《离骚》雅丽兼备的审美特征。

汉代虽然在政治制度上继承秦朝旧制,但在文化上却是楚文化的后裔。赋是汉代文学最具代表性的样式,是在楚辞的基础上吸取先秦史传文学的叙事手法而成的一种新的文体,在审美风格上继承了楚辞弘丽的艺术特色,故有“楚艳汉侈”(《宗经》)之说。但从扬雄“丽以则”与“丽以淫”的观点中,我们可以看到汉儒对汉代文学丽美特征的雅化。汉代也是诗歌的时代,诗歌在汉代经历了由四言体到五言体的发展历程,而汉代诗风则经历了由西汉乐府诗的质朴古雅到东汉文人诗的风清辞丽的转变。《文心雕龙·明诗》曰:“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无论是“雅润”还是“清丽”,其共同的审美特征都在于雅丽兼备互补。诚如徐复观先生所说:“雅中渗入若干丽之成分则成‘雅润',而丽中渗入若干雅之气味则成‘清丽'。”[13]

魏晋时期,因汉代经学束缚的解除,士人心态开始世俗化,出现了重感情、重个性、重欲望的风气。魏晋玄学的兴盛,一方面促使士人阶层摆脱名教的束缚,提高了个人的价值;另一方面也使士人阶层在精神上更执着于人生,在心态上更趋于世俗。正如罗宗强先生言:“正始玄风,从其特质说,它是建安重感情、重个性、重欲望的思想的理性发展。它探讨的许多命题,归根结底都与感情、个性、欲望有关。”[14]士人心态的世俗化内化到文学的审美趣味上就是重感官、尚轻艳的文学思潮的盛行。《文心雕龙·明诗》论晋诗:“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这繁缛新丽的审美趣味正是士人阶层世俗化的心灵世界的外现,也是那个乱世之下士人阶层在政治热情消退后借文学来艺术化人生的矛盾内心的折射。这种审美趣味的极端表现是以描写男女情爱为主,重音律辞采的齐梁宫体诗的盛行。齐梁宫体那轻艳靡丽的诗风,正是魏晋六朝时期儒学衰落后尚丽思潮在缺乏“雅”的补正情况下极度世俗化的必然结果。

“中古文学理论范畴的提出,都有其鲜明的针对性。”[15]“雅丽”范畴也一样,它虽然是中国美学发展成熟的必然结果,但其最初的提出却是针对六朝靡丽的审美趣味。早在陆机的《文赋》中就针对西晋文学创作的弊端提出了“应”、“和”、“悲”、“雅”、“艳”的补救之法。在陆机看来,文章即使情感雅正,如失其艳丽,亦为文病。陆机主张雅艳兼备,但其重点仍在“艳”。饶宗颐先生认为:“若士衡,则以‘悲'为主,而以‘雅'救‘悲'之失于淫侈,以‘艳'救‘雅'之失于朴质,其所重盖在悲而艳。悲则承建安以来之侧重言情,艳则造成晋宋以后之趋于缛丽。”[16]刘勰继承了陆机既雅且艳的观点,标举“雅丽”范畴来限止六朝尚丽风潮的过度世俗化。《征圣》:“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然则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在刘勰那里,“雅丽”是文学的最高审美理想,是周公孔圣之文的美学特征,是后世文章应师法的典范。“传统中国人有强烈的远古崇拜意识,强调慎终追远,学有本源。”[17]同时,他们又有统摄群言以成一家之言的强烈意识。刘勰正是打着商周圣人之文的旗号来为自己的一家之言奠定合法的根基。刘勰所标举的“丽”与“雅”的统一,是其理论整体构架中文与道的统一、艺与礼的统一、才与术的统一的理想模式的审美外化,是中国文化中儒道互补的结果,然穷究这一切现象的根源则在于中国哲学的中心观念:“天人合一”的文化精神。

“雅丽”范畴的出现标志着古典美学在理论上已进入它的鼎盛时期,随之而来的有着“神来、气来、情来”之称的盛唐诗风则是“雅丽”范畴最突出的感性表征,也是中国审美意识最完美的形象表现。纵观“丽”范畴的发展历程,由“清丽”而“靡丽”而“雅丽”,恰似走过了一个正反合的逻辑圆环,“丽”范畴在不断精细化、深刻化的同时也不断理性化、伦理化,而这也正是中国古典美学范畴历史发展的缩影。

四、“丽”的美学内涵

在中国古典美学中,“丽”范畴处于较高位置,并在其自身的历史流变中积淀了深厚的美学内涵,具体而言可分为三个层面:文辞之丽、情思之丽和生命之丽。

如前所述,文辞之丽是“丽”范畴的最基本特征,它是“丽”的表层内涵,古典文论中用“丽”多取此义。如《汉书·艺文志》:“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此“丽”即指文辞的华丽,但因西汉诸家之赋多缺乏真情实感,固其文侈丽,实为文病。情思之丽是“丽”范畴的深层内涵,它决定着文辞之丽的成败。《文心雕龙·情采》:“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作家之文只有本乎真情,发乎性灵,其文才能美丽自然。故北宋范温《潜溪诗眼》云:“巧丽者发之于平淡,奇伟有余者行之于简易。”文辞的巧丽正是情感自然而然流露的结果,虽看似平淡却丽美无比。然而,无论是文辞之丽还是情思之丽,都是人的生命之丽的外化。生命之丽才是文学艺术具有审美价值,并得以长久流传的内在根源。

“中国古人因信奉‘天人合一',多注意从自由的生命活动的基点上考察文学,从而为自己建构起一个整体的,本体空灵的,且先于逻辑的生命世界。”[18]“丽”正是这个生命世界的审美表征。《易传·彖传上》释“离”挂:“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虽然我们从词义的角度讲“丽”是附着、依附之义,但如果我们从审美形象上看,日月星辰悬挂于天,百谷草木植被于地,这不正是天地万物之生命状态之所在吗?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人的体貌之丽不也正是人的生命力之充盈流溢的表现吗?当古人把“丽”引入文艺批评领域时,“丽”实质上正是主体驰骤扬厉的生命精神的艺术性显现。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丽”范畴会成为魏晋六朝美学的核心范畴,“丽”正是魏晋士人在自我觉醒后高扬个体生命力的审美表现,是人的精神的艺术化。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在中国文化中,生命之丽的状态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精神自由状态,它是古代士人阶层的理想人格的本质特征。这种自由状态可以从艺术和人生两个方面显现出来:就艺术而言,它表现为对一切艺术法则的摈弃,在情景交融、主客冥一的艺术意境中感受主体心灵的净化,体验宇宙生气之跃动,这正是中国艺术之“丽”的中核;就人生而言,它表现为对一切名教伦理的解构,在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心灵世界中寻求个体精神的解放,领悟万物生命之自由,这正是中国文化之“丽”的内质。综合上述对“丽”的审美内涵的分析,一言以蔽之,“丽”正是生命力之自由的感性显现。

注释:

[1][3][15]詹福瑞.中古文学理论范畴[m].北京:中华书局,2005:3,82,11.

[2]黄南珊.“丽”:对艺术形式美规律的自觉探索[j].文艺研究,1993,(1):20-29.

[4]参看汪涌豪《范畴论》第四章第一节.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5][7][9]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30,82,83.

[6]李学勤.中国古代文明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64.

[8]漆绪邦.道家思想与中国古代文学理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2.

[10]姜亮夫.楚辞通故(第3辑)[m].济南:齐鲁书社,1985:836.

[11][13]徐复观.中国文学精神[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143.

[12]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339.

[14]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6:33.

[16]饶宗颐.论文赋与音乐[a].罗宗强.古代文学理论研究[c].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240.

西方传统美学范畴第9篇

显然,超稳定系统形成之后并非一成不变地作用于书法审美,局部的变迁和整体的稳定、形式相对的大变化和内容相对的稳定、次层的相对变化和主层的相对稳定是超稳定系统的整体发展态势。而书写等引起的无尽演变历程是一种开张与弥合的过程,一种失去与补偿的过程,在这种演变的过程中,书写的得以延续,而其外化的形式却展示了无数的变幻的可能和图景。因此,可以说,传统是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当代更是如此,甚至,传统亦是当代的传统,当代即是传统的延续。而书法美学上稳定的如系统与,变化的如形式与笔法,甚至是落叶引起的伤秋感怀和酒后的快意人生等等情绪情怀,正是谱写书法史整体稳定却又无尽变化的演变史,藉此,我们甚至用来想象和探讨的多种可能的未来景象。如何的对待传统并不是一个唯有在转折语境下的当代才有的问题。传统的延续与生发,有时表现得像物竞天则一样的清晰明了,有时又表现得如此的偶然、随机且瞬息万变。超稳定系统的历史开合图轴为我们展现如此的观景,至少在宋代,面临着如山的传统,不可超越的焦虑就曾经一度漫延着那一时代的文人。显然,如何对待传统与承继传统,即传统的资源、传统的基因如何有效地、良好地介入当代的问题,在古人那里已然不是一种陌生的问题。与其他各种姐妹艺术相比,在“现代转型”的语境下,书法的西方参照体系缺失使其理论资源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共时之维的丰富性。学术史的清理和反思单一的架构在传统的古代书论上所造成的基因繁殖缺陷——即一元化承续传统的当代书论难以形成新的理论格局,亦无法信任于日益丰富的书法创作阐释性之作——正逐步显示出其滞后性。此外,在农业文明支撑的文化基础被抽离之后,文化生态的变异导致传统的古代书论新生活力先天性的不足,暮态重重的传统书法及其理论在当代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方面,它寄寓了当代人对农业文明的一种深度缅怀和对古典的内在迷恋。另一方面,书法的创新无力将日益与当代社会经济生活产生隔阂。显然,消极地守成是不明智的,然而,如何在拥有无尽可能性的当下选择或创造出一条(或多种)合适的理路是当代书法理论和创作所亟待的任务。

许多理论家一致认为“20世纪的中国学术,大致历经了三次大的转折”,一是在近代“新学”、尤其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下,传统的观念、思维和学术范式产生了巨大的历史性变化,不仅有学科之重新建构,还有许多新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诞生;二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受意识形态更替之影响,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成为社会科学研究的指导思想,由此而导致了学术研究在观念和方法上的革命,使之呈现出不同于先前的新面貌;三是受70年代末以来的思想解放运动和文化开放的社会环境之激励,学术研究在反思与清理的基础上出现了多元化的探索发展格局。显然,传统文化现代转折的契机同样地降临书法的园地,然而这门古老的艺术并未一如既往地接受这种邀请。除了梁启超、张荫麟等等一代学人的努力之外,新文化的知识分子们似乎有意无意地遗漏了对这门古老艺术的批判与攻击,即便是50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对中国文艺在整体性的过滤与化合之时,书法却依然体现着一种如斯的故我情调。直到70年代末的思潮冲击,传统的堤岸才全面的告急,然而崩溃后的一泻而下并未持续过长,书法拥有着无比的自我弥合能力,超强的自我修复功能重新收拾局面,维护堤岸的防护体系。携着市场经济的现代性具有超强渗透力,对传统形成局部的渗透与倒流使传统与现代在拉锯的过程中演绎出其前所未有的复杂性。在这种复杂的局面下,错失了前两次契机的当代书法理论与创作显示出了其措手不及的慌张与惶恐。有趣的是,无论是创作还是理论,在现代性的冲击之下,都无一例外地裂变为三大阵营。

创作上,守成派以传统为阵营,顽强地抵御着现代的入侵。现代派则热情地邀请了各种西式的思潮或图式对传统的书法进行大肆的肢解和重构。在传统基础上创新的阵营者自以为先天地占据了传统与现代的优势并以主流者为自居。然而,事实表明,守成者可能存在的欲守不知守的现象。无疑,在文化基础和社会思想均已产生极大变迁的当代,一成不变的守成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一味的创新者则存在“欲变而不知变”的问题,无尽的解构传统和以西方美学为准则所面临的缺陷已然为许多理论者所揭示,局部的前进和整体的盲目使这种探索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种没有尽头的茫然氛围。有趣的是,先天理论和视野优势的传统基础上创新的阵营者也并未走得太远,传统的牵掣和对现代性所保持的戒心使其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折衷主义者。相对于创作,理论界的表现亦不见乐观,守成派认定书法的价值独在于其古典的意义,为古代书论补缺补漏,校勘译注而乐此不疲;创新者以西方为标准而忙于为书法理论引进新品种并企图嫁接于传统之上;中间派则希图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巨大的领域之内开拓出能够引时代潮流的主义和流派,即便落入占领山头圈与土地之诟亦在所不辞。理论者提出这样的疑问,守成者如同猎犬般地在如山的材料中寻觅逃逸出平常视野的所谓“新材料”的蛛丝马迹,并为其耗费大量的心血,为什么却常常对许多重要的材料视而不见。尽管理论史的钉耙已然在这些材料上耕耘过无数的回合,角度立场的变迁和思考方式的改变常常会获得非凡的效果。被忽视的重要问题常常不是问题本身的被忽略,而是视点、角度的单一造成问题不同层面的被遮蔽。我们的倾向是,即便是立足传统,我们也应该认识到被许多陈见所遮蔽的传统没有进入我们所认为传统的领域,创新者则多以西方为参照体系,并以传统的书论为材料资源,为传统书论建立各种的书法史、理论史、批评史等。然而,以书家书作的简介上架陈列或理论上人云亦云的互为引证,或按照西方的柜架对传统书论作削减拼贴等工作显然极为不尽人意。缺乏新鲜的观点,无力于建构合理的体系使所谓的新派丧失了学术的深度;而山头理论者打造各种主义、流派除了跑马圈地以确立在当代书坛得以安身立命的位置,以及提倡口号而营造学术的浪漫氛围之外,无助于学术意义上的对书法创作和理论作推进。

尽管理论的拓新与建构对当代书法而言是如此的举步为艰,为数不多的一些人还是积极地投身于其中。学科的特殊性产生的西方参照体系的缺失、自身支撑的农业经济基础和农业文明的抽离、以及毛笔实用市场的退席,使书法的当代建构困难重重,更重要的是传统书法一元论基础对二元和多元的抵抗使学科和理论的现代建构从基盘全然的遭受怀疑。这导致少数努力的建构者收效甚微,而这种境况又时常作为保守者反击的话柄,以此认定书法是一种古典的艺术,与现代无关。如果书法美学不再具有“理论建构”的可能,而理论者只能永远停留在资料研究的层面,我们可以断定,这门拥有数千年历史的艺术已然死去。如果我们无法使其基因在当代得到进一步的繁衍生发,冰封与持续的切片研究甚至是以其遗言遗体告慰我们对农业文明些许的缅怀将成为当代书法者所能做的唯一之事。显然,事实应远没达到如此悲观和绝望的地步。尽管困难重重,我们必须全身投入。

把传统书法美学当代建构设置成一个重要的命题之后,许多问题必然随之跃出水面,古与今、东与西无疑是最为显著的两对关系问题,无疑,传统主义者据守东方与古典的堡垒,而创新者则以西方与现代为武器。在启蒙话语尘嚣甚上的时代,创新者携理性工具上演了一出所向披靡的幕景。然而,随着理论的持续推演,特别是后殖民理论登上舞台的时代,拉锯的双方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攻守双方悄然地发生了易位。在后殖民理论的鼓舞下,许多学者简单地以西方文化在时间上(现代性带来的文化问题)和空间上(西方中心论)的反思为例证,认为西学并不是绝对性优秀的,从而认定东方的感性思维是至高无尚的。这种简单的理论论证显然不具有深度的思考,以此躲入对传统理论的整理和文献考证成为一种风尚,显然早期的无奈之举,适时地演变成了一种光荣的使命,随着理论界对古今关系——厚古薄今和厚今薄古的来回拉锯——的重复论证,对东西关系——由新文化运动者全盘西化到后殖民主义者的全面抵抗及其形成的相互交错、难分彼此的局面——的无尽争论;问题的复杂性逐渐为理论者所感知,如今,简单的认为古代必优于当代,或西方必然优于东方或反之等等论断都将遭受强烈的驳斥。无疑,反复的理论拉锯使理论界大致形成这样的共识,首先,传统必须以有效的身份介入当代,或是说,当代必须是延续传统的当代。其次,东西方的交流必须一种对话型的立场和语境,相互的交融、互为建构、互为参证亦是其存在的状态。当然,如果无法理清二者具体的关系细节,对话与融合将成为理论的一厢情愿。必须肯定的是,在当下,复杂的东西关系态势的当下,对于古今和东西两对关系的态度上,不仅要考虑到西方理论体系与古代书论融合之间的异质排斥性,不仅要考虑到古代书论内容范畴的自身关系和范畴生发时代的文化背景;还要考虑到西方理性架构与古代书论感性思维之异质关系,还要考虑到西方理论架构的时代性与文化地域性的自身限制。显然,在复杂的时代与关系面前,“于我们而言,就形成这样的一种悖论:即使要赶上西学也要对西学本身加以批判性反思了。‘西’既然已有所变,‘中’与‘西’之间的关系必然也要有所变,新世纪中西文化关系显然已不同于上世纪初的中西文化关系了”(这也是导致“文化书法”理论探讨思维混乱的原因之一)。尽管关系纷繁复杂,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当代的关系其实可以聚焦于一个点上,即传统的现代转换,显然,传统进入当代必须历经转换,一种时间(古今)和空间(中西)同步进行的转换。在这种前提之下,转换什么和如何转换自然成为论题的关键。

无疑,建构当代书法美学,要求必须引入“视域融合”的方法,并以此为重要的法则。伽达默尔认为:只要我们不断地检验我们的所有前见,那么,现在视域就是在不断形成的过程中被把握的。这种检验的一个重要部门就是与过去的接触,以及对我们由之而来的那种传统的理解。所以,如果没有过去,现在视域就根本不能形成。正如没有一种我们误认为有的历史视域一样,也根本没有一种自为的现在视域。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认为独自存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我们首先是从远古的时代和它对自身及其起源的素朴态度中认识到这种融合的力量的。在传统的支配下,这样一种融合过程是经常出现的,因为旧的东西和新的东西在这里总是不断地结合成某种更富有生气的有效的东西,而一般来说这两者彼此之间无需有明确的突出关系。

与历史意识一起进行的每一种与流传物的接触,本身都经验着本文与现在之间的紧张关系。诠释学的任务就在于不以一种朴素的同化去掩盖这种紧张关系,而是有意识地去暴露这种紧张关系。正是由于这种理由,诠释学的活动就是筹划一种不同于现在视域的历史视域。历史意识是意识到它自己的他在性,并因此把传统的视域与自己的视域区别开来。但另一方面,正如我们试图表明的,历史意识本身只是类似于某种对某个持续发生作用的传统进行叠加的过程,因此它把彼此相区别的东西同时又结合起来,以便在它如此取得的历史视域的统一体中与自己本身再度相统一。如其所言,每一次书法的复古主义都是误认为有一个独立的“历史视域”,并完整地承载着传统的书法精神,而每一次义无反顾的创新,特别是现代性全面入侵的当代,又使许多当代人误认为存在着一种自为的“现在视域”,显然,复古派和现代派都误以为传统与现代形成两个断裂的空间。事实上,二者是一种不断融合的关系状态,是一种充满“紧张关系”的状态。正如伽达默尔所言,“在传统的支配下,这样一种融合过程是经常出现的,因为旧的东西和新的东西在这里总是不断地结合成某种更富有生气的有效东西”。这一点上,碑学运动的表现尤为突出,碑学的运动正是旧的已然淡出成熟的帖学之外的古碑文、简文、钟鼎文等早期形态的书法美学历经千年之后再度进入明清两代人的视野,并与当下的书法审美结合成古朴、雄浑、旷健的书风。这种书风一经出现即刻打破了馆阁体形成的窒闷氛围,一种鲜活的、富有朝气的书风进入了文人的视野。在积贫积弱的清代,追求雄强审美特质的年代,碑学接上意识形态的羽翼飞向美学的高峰。

清理当代书法理论和创作,我们发现,理论界一遍又一遍重新阐释范畴的定义和价值,但往往忽略了范畴的文化生态——即为什么产生这一范畴而非其他范畴及各种范畴之间的内部关系——从而导致对范畴的片面的形式理解。譬如对汉、魏、晋时代“势”范畴的研究如果没有架设在笔法、毛笔(笔毫性质、笔杆粗细等)、执笔姿势造成的线条动态美感和对运动趋势隐喻的理解之上,语义的解释将使理论滑入简单的对大自然动态模仿上,这种由笔法引起的对生命律动的感悟就无法被完整的理解和感知。而“意”、“心意”的崛起则是在晋代哲学取得了长足发展之下的感染,这是一种更为成熟的审美感受。“势”与“意”的关系体现在其交接之处,追求自然律动的传统及其携带的线条特质(雅逸),在向更为成熟、自觉、人工的“意”范畴发展转变的同时,最终形成逸格的品质。无疑,“意”生发于“势”,“势”为至朴的自然之道,这种自然之道走向自觉即演变为“意”。“意”的时代使古朴的、自然的审美走向个人性情的自觉抒发,“意”的时代最终使书法成为哲学的物化,书法在这一时期走向一个巅峰。“意”之后的书论统一于“意”的大范畴系统之内,而“意”与“势”则统一于“道”之中。许多当代书论的阐释显然没有观照到范畴生发的文化形态和笔法、工具、书写姿势等,显然,范畴的现代转换必须关注被忽略的范畴生态。

其次,许多理论多探讨审美取向与书家的思想状态、人品、修养的关联,忽略了工具对书家造成的技术支持与限制及其心理感应。过份的强调主观的、感性的、精神的层面而忽略了客观的、理性的、物质的层面,使理论的探讨在时代变迁导致工具等物质基础产生极大变化之时,无法完全的理解那一时代的审美风貌与物质基础的关系,从而脱离了真正的历史的情境,以完全相异的工具等客观物质基础力求达到前代的审美效果显然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努力。而表现在创作上又常常是另一番的景象,许多书家在对古典的学习之时常常注重作品形式层面而忽略了其精神内涵。无疑,书法的传承除了形式语言,内容与思想的价值与意义更为重要,在这一角度上,传统书写精神的“现代转换”至关重要。如此,先秦书法的神秘特质、汉魏书法对自然律动生命韵味的追求、晋代在玄学的化合之下成为哲学的物化及其承载和引发的无限“意”象的遐思、初、盛唐的法度和盛、晚唐的浪漫主义书风、宋代对书意的玩味等等不一而足,甚至是更为精细更为微观的层面,都将成为当代书写精神的重要资源。而进入历史的通道,深度理解历史的情境,晚即“视域融合”是我们进行理论转换的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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